辽东风裹着沙粒撞在甲片上,发出细碎的脆响。薛枫掀开车帘的瞬间,迎面而来的风差点吹掉他的幞头,他抬手扶住,指尖沾了满手尘土——这一路走了二十日,从长安的桃柳烟色,走到辽东的黄尘遍野,连铠甲缝里都嵌着关内没有的粗砂。
他跳下车辕,脚踩在坚实的黄土地上,靴子底碾过几片干枯的艾蒿。远处的营寨像片灰色的森林,数百顶帐篷沿着辽水河岸铺开,“刘”字帅旗在中军大帐顶猎猎招展,旗角扫过天空,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营门口的士兵握着长枪,铁甲映着落日余晖,脸膛被风吹得通红,见他过来,行了个军礼:“薛校尉,这边走,大将军在中军帐等您。”
薛枫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狼牙吊坠——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狼齿是祖父薛仁贵征辽时猎的,用红绳系着,绳结已经磨得发亮。他抬头望向营内,几个士兵正搬着木箱往粮库走,箱角漏出的谷粒滚在地上,很快被风沙盖了一层;西边的伤兵营外,飘着煮草药的苦味,一个穿浅绿比甲的女子蹲在地上,正给一个擦伤膝盖的士兵裹纱布。
“小枫!”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薛枫转身,见薛勇扛着长枪走过来,玄色战袍上沾着草屑,左脸颊的刀疤在夕阳下泛着淡红——那是去年和突厥人拼杀时留下的。“大哥?你怎么来了,,”薛枫急得对了一拳训斥道:“你不在家里照顾老头子,你来做什么,万一我们两个都……没等薛枫说完话薛勇就戳了戳他的肩甲:“你都来了,能少的了我吗,再说了,我也是薛家的儿子建功立业也有我一份儿,放心吧,我跟爹说了,我们俩都会好好的回家,到时候我们俩给他结结实实的磕一个头。
薛枫要说话,却被薛勇摆手打断“你这明光铠擦得倒亮,莫要等会儿训练,被风沙磨花了心疼”。”薛枫知道大哥的脾气,见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得撇嘴:“你少拿我寻开心,我此次来,可不是来当摆设的。”
薛勇大笑,指了指中军大帐的方向:“大将军在里面,刚看完辽东地形图,你小子可别露怯——上次张校尉来,被大将军问得连话都不会说。”薛枫挑了挑眉,摸了摸怀里的绢册——那是父亲薛讷临行前塞给他的,绢面泛着旧旧的黄色,封皮写着“沧溟八阵图”四个瘦金体字。他深吸一口气,抬脚往中军帐走。
中军帐的门帘是用粗布做的,沾着油渍和尘土,薛枫掀开时,一股松烟味扑面而来。刘仁轨背对着他,站在墙边的地图前,银色的发丝在烛火下泛着光。案上摆着一盏茶,茶烟绕着他的肩膀往上飘,茶杯里的茶叶沉在底,显然已经凉了。
“左领军卫校尉薛枫,参见大将军。”薛枫抱拳,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沉稳。刘仁轨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那是一张还带着少年气的脸,剑眉星目,右耳后的朱砂痣格外显眼,只是嘴唇因为风吹得有点干裂。“薛讷的儿子?”刘仁轨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钢刀。
薛枫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回大将军,是。但某此次随军,只想做薛枫——不是薛仁贵的孙子,也不是薛讷的儿子。”帐内的风卷着烛火晃了晃,刘仁轨的眼神动了动,指了指案上的地图:“过来。”
薛枫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地图上——这是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用墨笔标着辽水、熊津江、百济的城池,甚至还有几个小小的红点,应该是敌军的哨卡。刘仁轨用指尖点了点熊津江的位置:“说说,若你是百济主将,会选在哪里渡江?”
薛枫的手指不自觉抚过地图上的江水纹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沧溟八阵图里的水文篇——“江狭则水急,水急则难渡;江浅则泥软,泥软则易伏”。他指着地图上熊津江下游的一处浅滩:“此处水浅,江面窄,百济步兵可抢渡,但两侧是高坡,若我军在坡上设伏,用箭雨覆盖,敌军必败。”
刘仁轨的眉毛挑了挑:“你读过《水经注》?”薛枫愣了愣,赶紧摇头:“家父曾教过些许水文知识……”话没说完,刘仁轨突然笑了,指了指案上的茶盏:“坐吧,喝口茶——辽东的水硬,你喝惯了长安的泉水,怕是要嫌苦。”
薛枫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确实苦,像黄连熬的,他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刘仁轨看着他的表情,缓缓说:“你父亲当年跟着我打突厥,也是这样,喝不惯关外的茶,却硬着头皮喝。”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柔和:“薛家的儿郎,从来都是硬骨头。”
从中军帐出来时,夕阳已经沉到辽水对面的山后,天空像被揉皱的红布,边缘泛着紫。薛枫摸着怀里的沧溟八阵图,指尖还残留着刘仁轨拍他肩膀时的温度——那是一种认可,像父亲当年教他骑马时,扶着他腰的手。
他往自己的帐篷走,路过伤兵营时,又看到了那个穿浅绿比甲的女子。她蹲在地上,面前的士兵腿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她正用银针挑出伤口里的碎骨,眉头皱得紧紧的,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柳医官,您歇会儿吧。”旁边的医助递过来一杯水,女子摇头:“没事,这碎骨不挑出来,他的腿就废了。”
薛枫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直到女子抬起头,才发现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显然是刚哭过。“薛校尉?”她惊讶地打招呼,薛枫赶紧走过去:“需要帮忙吗?”女子摇头,擦了擦眼角:“不用,就是……他才十七岁,比我弟弟还小。”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手腕上的沉香佛珠晃来晃去。
薛枫突然想起自己十七岁时,在长安的教坊里听曲,跟着朋友斗鸡走狗,哪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苦。他蹲下来,看着士兵的脸——青涩的,带着稚气,像长安街头卖花的少年。“会好的。”他轻声说,女子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嗯,会好的。”
晚上,薛枫缩在羊毛毯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像有人在吹埙。他掏出沧溟八阵图的绢册,展开——上面的符文是用朱砂画的,小时候父亲教过他,这是“观微心法”的启动符。他闭上眼睛,按照父亲说的,默念心法口诀:“天地为盘,万物为子;观微察变,推演于心……”
突然,指尖发烫,绢册上的符文好像活了,在他脑海里拼成一幅地图——熊津江的水、敌军的营帐、士兵的动向,像走马灯一样转。他试着推演敌军的动向,脑海里的画面突然扭曲,头痛像潮水一样涌来,他皱着眉,赶紧睁开眼睛,绢册从手里滑落,落在地毯上。
“该死。”他揉着太阳穴,想起父亲的话:“这图每日只能用三次,每次一炷香,否则会伤神。”他捡起绢册,放回怀里,摸了摸狼牙吊坠——母亲的温度好像还在上面。
这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薛勇钻进来,手里拿着一壶酒:“冷吧?喝口酒暖身子。”他把酒壶扔给薛枫,薛枫接住,拔开塞子,灌了一口——是烧刀子,辣得喉咙发疼,却像火一样流进胃里。“堂兄,你说,某能立下战功吗?”薛枫问,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
薛勇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望着外面的月亮:“我第一次上战场,也这么问过你爹。你爹说,战功不是求来的,是拼出来的——你看这辽水,多少英雄埋在这里,可他们的名字,都刻在长安的凌烟阁上。”他转头,拍了拍薛枫的肩膀:“放心,薛家的儿郎,不会输。”
薛枫望着外面的月亮,风里传来柳轻眉那边的草药味,还有士兵的鼾声。他摸了摸怀里的沧溟八阵图,想起白天刘仁轨的话,想起柳轻眉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要闯过去,不为了家族的荣光,只为了自己的名字,能刻在辽东的土地上。
第二天清晨,薛枫被号角声吵醒。他爬起来,穿好铠甲,走出帐篷——辽水的晨雾还没散,空气中带着湿气,远处的山像裹了层白纱。他往校场走,路过伤兵营时,看到柳轻眉在晾草药,素白的襦裙沾了草屑,她踮着脚,把草药挂在绳子上,沉香佛珠晃来晃去。
“柳医官。”薛枫喊了一声,柳轻眉回头,笑容像晨雾里的花:“薛校尉,早啊。”他走过去,帮她把一束艾草挂上去:“需要帮忙吗?”柳轻眉摇头:“不用,这些草药要晾干,晚上煮了给士兵喝,防风寒。”
薛枫看着她的侧脸,阳光穿过晨雾,照在她的睫毛上,像沾了露珠。他突然说:“昨天某推演战局,头痛得厉害。”柳轻眉愣了愣,从药囊里拿出一瓶药膏:“这是薄荷膏,涂在太阳穴上,能缓解头痛。”她拧开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抹在薛枫的太阳穴上——指尖很凉,带着薄荷的清香,薛枫的脸突然发烫,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柳轻眉笑了,把药膏塞进他手里:“拿着吧,要是再痛,就涂一点。”这时,校场的号角又响了,薛枫接过药膏,挠了挠头:“某去训练了,谢谢柳医官。”说罢转身就跑,晨雾里,他的铠甲闪着光,像匹奔腾的马。
柳轻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她摸了摸手腕的沉香佛珠,想起昨天那个士兵的话:“薛校尉是将门之后,肯定能打胜仗。”她抬头望向校场的方向,风里传来士兵的呐喊声,像春天的雷。
薛枫跑到校场时,士兵已经排好了队。刘仁轨站在台上,穿着紫色官袍,腰悬金鱼袋,目光像鹰隼:“今天训练骑射——辽东的马野,你们要学会和马交朋友,否则上了战场,马会甩你下来。”
薛枫牵过一匹黑马,马的鬃毛像炭,眼睛像琥珀。他翻身上马,握住缰绳——这匹马有点不安,不停地甩尾巴。他想起父亲教过的驯马技巧,用指尖挠了挠马的脖子,轻声说:“别怕,某带你跑一圈。”
黑马似乎听懂了,慢慢平静下来。薛枫夹紧马腹,马像箭一样冲出去,风在耳边呼啸,他举起弓,瞄准远处的靶子——“嗖”的一声,箭正中靶心。校场上响起掌声,刘仁轨站在台上,点头微笑:“好样的!”
薛枫勒住马,回头望向台下——柳轻眉站在人群后面,手里举着药囊,向他挥手。他笑了,举起弓,向她示意,风里传来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
中午的太阳很毒,薛枫坐在校场边的树荫下,吃着粗面饼,就着腌萝卜。柳轻眉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渴了吧?”他接过,喝了一口——是温水,带着甘草的甜味。“谢谢。”他说,柳轻眉坐在他旁边,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天的训练累吗?”
薛枫啃了一口饼:“累,但痛快——比在长安的演武场有意思多了。”柳轻眉笑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新鲜,可后来看到伤员,才知道战争有多残酷。”她停顿了一下,望着远处的伤兵营:“昨天有个士兵,腿被箭射穿了,要截肢,他哭着说,家里还有老娘等着他回去……”
薛枫的手顿了顿,饼渣掉在地上。他望着柳轻眉的眼睛,她的眼里有泪,却强忍着没掉下来。“某不会让更多的士兵受伤。”他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柳轻眉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笑了:“我相信你。”
下午,薛枫跟着斥候营去侦查。红姑骑在马上,黑色紧身衣,背着长弓,左眉骨的疤痕像条小蛇。“薛校尉,跟着我,别乱走。”她喊,声音像男子一样粗哑。薛枫点头,跟着她钻进树林——辽东的树林很密,树枝刮着铠甲,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高坡——下面是百济的营帐,旗帜是黑色的,上面绣着百济的图腾:一只白虎。红姑拿出千里镜,看了一会儿,说:“有三十个士兵,在挖战壕。”薛枫接过千里镜,往下看——果然,百济士兵穿着褐色战袍,手里拿着锄头,在地上挖沟。
“回去告诉大将军,百济在准备防御。”红姑说,薛枫点头,把千里镜还给她。他们往回走时,薛枫突然看到树林里有个影子——穿粗布衣服,背着货担,正往百济的营帐走。“红姑,你看。”他指了指,红姑眯起眼睛:“是百济的细作——最近总有这样的人,混进我们的营地。”
薛枫记下了那个人的模样:个子不高,背有点驼,脸上有块黑痣。他想,等回去要告诉刘仁轨——这是他第一次遇到细作,心里有点紧张,却又有点兴奋。
回到营地时,太阳已经偏西。薛枫去中军帐找刘仁轨,报告了细作的事。刘仁轨摸着胡子,点头:“我知道了,斥候营会盯着他——你做得好。”薛枫退出帐外,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的薄荷膏——柳轻眉的温度还在上面。
晚上,薛枫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风声,想起白天的事——柳轻眉的笑容、红姑的警告、刘仁轨的认可,还有那个细作的影子。他摸了摸沧溟八阵图,想起父亲的话:“东海有变,图现其机。”他知道,战争就要来了,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晨雾裹着艾草的苦味钻进帐篷时,薛枫正攥着怀里的薄荷膏发怔。陶制小罐的瓷壁凉丝丝的,像柳轻眉昨天抹他太阳穴时的指尖——那股薄荷香裹着药草味,至今还粘在他耳后。帐外的号角声突然炸响,他猛地坐起来,铠甲的铜扣撞在床沿,发出清脆的回响。
掀帘出去时,薛勇正靠在帐杆上啃面饼,玄色战袍沾着草屑,左颊的刀疤在晨雾里泛着淡红:“倒会睡,校场的鼓都敲第三通了。”他扔来一个粗面饼,薛枫接住,咬下一口——面里混着麸皮,糙得磨舌头,却越嚼越香,像长安城里母亲做的荞麦饼。“昨天的细作有动静没?”薛枫一边嚼一边问,指尖摩挲着面饼上的裂纹。
薛勇抹了把嘴角的面渣:“红姑盯着呢,那小子辰时去了伙房,买了两个馒头,倒像个正经士兵。”他压低声音,指了指粮库的方向:“大将军说,粮库是命脉,要是被烧了,咱们得喝西北风。”薛枫点头,把最后一口面饼咽下去,摸了摸怀里的沧溟八阵图——绢册的边角被他摸得发烫,像父亲的手掌。
校场的鼓点更急了。薛枫跟着薛勇跑过去时,士兵已经列成整齐的方阵,刘仁轨站在高台上,紫色官袍被风掀起来,像片展开的紫菊。“今天练步兵阵法!”他的声音像撞钟,震得晨雾散了些,“辽东多山,骑兵展不开,你们得学会用阵法结盾——像刺猬一样,让敌人咬不动!”
薛枫站在第三排,身边的士兵握着长矛,枪尖泛着冷光。刘仁轨挥手,旗手举起红蓝两旗,方阵开始变换——先是“鱼鳞阵”,士兵挤成紧密的三角,像鱼的鳞片;接着是“雁行阵”,两边的人往后退,形成扇形。薛枫跟着口令移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沧溟八阵图里的“步战篇”:“鱼鳞聚气,雁行散势,聚散之间,敌必乱。”他脚步顿了顿,赶紧跟上前面的人,耳尖却发烫——原来父亲的图,早把这些阵法学透了。
“薛枫!出列!”刘仁轨的声音突然响起。薛枫愣了愣,快步走到台前。刘仁轨指着地上的石粉阵图:“你来说,鱼鳞阵的阵眼在哪里?”周围的士兵都看着他,薛枫手心出汗,却稳稳开口:“回大将军,阵眼在中排左三——那里是盾牌最厚的地方,守住它,整个阵就不会散。”
刘仁轨的眉毛挑了挑,伸手拍他的肩:“不错,薛家的儿郎,没白读兵书。”台下哄然叫好,薛勇吹了声口哨,柳轻眉站在人群后面,手里举着药囊,眼睛弯成月牙。薛枫挠了挠头,归队时偷偷看她,风里传来她身上的艾草味,像春天的雨。
训练到辰时三刻,刘仁轨喊停。柳轻眉挤过人群,递来陶碗:“喝口甘草水,润嗓子。”薛枫接过,碗壁烫得他指尖一缩,水甜丝丝的,带着甘草的清苦。“昨天那腿伤的小兵怎么样了?”他问,想起少年皱着眉喊“我要打百济人”的样子。
柳轻眉蹲在他身边,指尖捻着沉香佛珠:“好多了,刚才还闹着要下床。”她抬头,眼睛闪着光:“他说等腿好了,要跟你学骑射。”薛枫胸口一热,摸了摸腰间的狼牙吊坠:“会的,我教他骑最烈的马——像我那匹黑马。”
远处传来马蹄声,红姑骑着黑马奔过来,黑色紧身衣沾着草屑,左眉骨的刀疤像条小蛇:“薛校尉,大将军找你——细作有动静了!”薛枫腾地站起来,把陶碗塞进柳轻眉手里:“我去一趟,回头找你。”柳轻眉点头,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慢慢收起来——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出诊时,母亲站在门口搓手的样子,手心全是汗。
中军帐里,刘仁轨盯着地图,案上摆着张纸条,墨迹未干。“红姑从细作身上搜的。”他把纸条推给薛枫,上面写着“辰时三刻,西河岸”。薛枫指尖发抖——西河岸是唐军取水点,要是投毒,后果不堪设想。“我带斥候营去拦截!”他抱拳,声音里带着急。
刘仁轨摇头,指了指地图上的西河岸:“带十个人,扮成挑水的——别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和谁接头。”薛枫点头,转身要走,刘仁轨叫住他:“带好你那图——关键时候,能救你命。”薛枫摸了摸怀里的沧溟八阵图,心脏跳得厉害——这是父亲第一次让他用图,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担事。
西河岸的晨雾还没散,薛枫挑着水桶,跟着红姑走在田埂上。粗布衣服裹着铠甲,腰间别着短刀,手心全是汗。远处柳树下,那个背驼的细作正搓着手往河里看。红姑碰了碰他胳膊,指了指柳树后——穿灰衣的人正往这边走。
薛枫放下水桶,猫着腰摸过去。离柳树五步远时,细作开口:“货呢?”灰衣人掏出个小瓷瓶:“断肠散,投水里,半个时辰毒倒一片。”薛枫血往头上涌,正要冲出去,红姑扯了扯他衣角——灰衣人转身时,他看清了:左耳朵有颗黑痣,是昨天粮库搬箱子的士兵!
“动手!”红姑喊了一声,斥候营的人像箭一样冲出去。细作想跑,被薛枫踹倒,短刀架在脖子上;灰衣人想跳河,被红姑的箭射穿小腿,疼得直叫。薛枫捡起瓷瓶,闻了闻——苦杏仁味,是剧毒。“说,谁派你们来的?”他压着嗓子问,刀背抵在细作颈动脉上。
细作脸白得像纸:“明……明先生,穿月白长袍,拿折扇。”薛枫皱眉——明先生?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红姑踢了细作一脚:“明先生是谁?”细作摇头:“不知道,只见过一次,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两银子。”
回到军营时,太阳升得很高。刘仁轨看着瓷瓶,脸色铁青:“好险——要是投进水里,咱们得死一半。”他拍薛枫的肩:“你做得好,没打草惊蛇,还揪出内鬼。”薛枫递上灰衣人的腰牌——唐军的,编号“戊字十七号”。“他是粮库看守,昨天我见过他搬粮箱。”他说,指尖还留着瓷瓶的凉意。
中午,薛枫坐在伤兵营的树底下,吃着柳轻眉给的枣泥糕。柳轻眉蹲在他身边,用帕子擦他脸上的汗:“你刚才去了哪里?衣服都脏了。”薛枫咬着枣泥糕,甜得发腻:“抓细作了,差点让他投毒。”柳轻眉的手顿了顿,指尖凉得像冰:“你……没受伤吧?
薛枫笑着摇头,抓住她的手:“没事,我有你给的薄荷膏——还有沧溟八阵图,能挡住一切。”柳轻眉的脸突然红了,抽回手揉佛珠:“谁要挡你……我只是怕你出事。”薛枫急了,抓住她的手:“我不管什么将门之后,我要娶的是柳轻眉——给我涂薄荷膏、送甘草水的柳轻眉!”
风里传来草药的苦味,还有士兵的呐喊声。柳轻眉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有火焰,有希望,像长安城里盛开的桃花。她轻轻点头,指尖勾住他的衣角:“好,我等你。
晚上,薛枫坐在帐篷里,展开沧溟八阵图。绢册上的符文在烛火下泛着红光,他默念观微心法,脑海里浮现出西河岸的场景:细作的背影,灰衣人的黑痣,明先生的月白长袍。他试着推演明先生的动向,画面突然扭曲,头痛像潮水涌来——他赶紧合上绢册,摸出薄荷膏涂在太阳穴上。
“明先生……”他轻声念着,想起父亲的话:“东海有变,图现其机。”这名字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知道,这就是父亲说的“变”,是他要对付的人。
风里传来柳轻眉的草药味,还有远处的狼嚎。薛枫摸着怀里的沧溟八阵图,摸着狼牙吊坠,摸着薄荷膏——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有父亲的图,有柳轻眉的爱,有刘仁轨的信任,有薛勇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