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寒纸

桌子上只放了一张沾着渍子和诱人饭香气的纸条，是我妈妈给我留的留言。我却没有料到，这冰凉的纸片硌着掌心，像一片淬了寒的碎玻璃，顺着指缝往里钻，钻得五脏六腑都发僵。

我指尖泛白、纸角划破掌心，像死神的镰刀扼住了我的手腕。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的遗言，而他们到最后，都只想着我的妹妹。而我，只是被提了一嘴，就可以被轻飘飘带过的“局外人”。

我不明白我是什么，我甚至都不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要是没有妹妹，我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2月6日10点，我的父母双双去世了。警察告诉了我们这一切，又告知了我具体的时间。我没有难过，也没有流泪，站在被抬走的父母面前，我格外的冷静——因为我知道我要坚强，我还要保护我的妹妹。可一旦想起父母对我毫不在意的模样，我的眼泪就始终流不出来。即使村民都骂我是畜生，连哭都不会。

我攥着那张冰凉的纸，越攥越紧，直到手心里发红，留下深深的痕迹，直到我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手里越来越麻，像是被无数条毒蛇撕咬。

今天雨很大，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特别想哭，却只能呆呆地拽着妹妹的手。警察说：“你的父母只是死于一场意外，别再纠缠了，我们不希望你一直打电话追查凶手，所有能调查的地方，我们都已经查过了。”这只是那个大货车司机，不小心醉酒后酿成的“小意外”。

我知道那个眼神躲闪的警察，是打算包庇那个货车司机的，因为他们之间有关系。但我想要的是真相，而我得到的，只有父母车祸去世的“既定事实”。

然而就因为我一直在追问，那些唾沫星子似的谩骂，混着雨丝砸在脸上，凉丝丝的，却比耳光还疼。他们的揣测像一根细刺，悄没声地扎进皮肉里，拔不出来，一动就钻心地疼。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的老大妈，像个小年轻一样磕着瓜子，瓜子皮随手往地上扔：“谁让你们的父母不看红绿灯？监控里明明白白显示，他们看到红灯了，还硬闯。对方念在你们是小孩，不追究责任，已经很不错了。”

亲戚们也落井下石，说我父母是活该。毕竟他们一直都不管自己的孩子，这才遭了报应。“他们是不会出钱帮你们的，谁让他们自己家有钱，这都是咎由自取。”

父母没能落一场体面的葬礼。那时我们都还未成年，亲戚对我们更是漠不关心。只有我跪在父母墓边，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碑石上，像是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将最后一朵小白花搁在碑前的烂泥里。雨水裹着我们两个瘦小的身子，我甚至分不清，脸颊淌过的是雨水还是泪珠。妹妹像是被我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浑身一僵，瞳孔猛地收紧。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瞥了我一眼，却连正眼都不肯给。而后依旧跪在一旁，哭得肩膀抖得厉害，再也没看我——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一道雨浇不透的墙。那朵花被雨水洗得发白，就像我和妹妹本该拥有的，那一场苍白易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