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

又一个初冬的早晨，清冷的风裹挟着片片枯叶。阵阵鸟啼传来，一只乌鸦盘旋着，落在了枯树的枝上。叶子都已与秋天褪去，只留枝条凌乱于风中。

院子外面栽了几排杨树，叶已落净，正欲沉沉睡去。地上还留存着星星点点的绿，待明年春暖，茂盛的野草又会重现。

茂盛的野草会重现，死去的枯树不会再长叶。

李培宽一直在炕上躺着，双眼紧闭，唯有呼气时阵阵微弱的白雾能证明他还活着。李培宽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寒风侵蚀着他的身体，蚕食着生命的活力。

那是一九九五年，李培宽四十七岁。

时间随着他的思绪回到了一九六零年，那年他十二岁。李培宽从小便不受待见，包括他的父母。自小，他爹便早出晚归——不是去打工，只是出去鬼混罢了。

他听村口的老人说，当年他家穷，本来他爹娘不想生孩子，哪知他娘却怀了孕。当年因为这事他爹天天揍他娘，他八个月大的时候他娘差点流产，好在最后保住了他的命。

给他起名的时候，他爹正好输了一大笔钱，就跟他娘说：“这个贱种，本来就他妈没钱，现在又输了这么多钱，就叫他李赔款！老子没打死他已经够仁慈了！”

所幸那时间工作人员不忍让他的未来一片黑暗，把名字改成了李培宽。他爹知道以后，找到那个工作人员张口就骂道：“你他妈聋是吗？老子都说了叫李赔款，你他妈改什么？”

“对不起，名字已经上好了，不能改。”她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坚决。

最后，还是村口的李大爷来劝他爹，他爹才勉强消去了火。而告诉李培宽这些的，也是李大爷。

他爹李卫国每天晚上都醉的不省人事，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骂他：“你这个贱…贱种，老…老子他妈没…打死你…你就他妈知足吧…”每天都是这几句话，他也习惯了。要是输了钱，他爹就会变本加厉，拿出皮带揍他泄火。不知多少个漆黑的夜晚，他捂着伤口小声的抽泣，他不敢放声痛哭，要是被他爹听到，又该揍他，只能埋在心里。

她娘王秀娟，天天被李卫国家暴，也把火全撒在他身上，见到李培宽就骂，他无法顶嘴，因为他知道，挨一顿骂比挨一顿打要好受。

他就这么忍，日日如此。

每一次伤口火辣辣的痛，都在提醒他命运的可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靠学习改变可笑的命运，他终有一天要走出东北平原，走向远方。

苦难并没压倒他，命运压在他肩头，不仅没有压垮他，反而让他的路走的更稳。李培宽一步一步的走着，但可笑的是路上最大的阻碍却是他的亲生父母。艰难险阻就如一座铁壁挡在他身前，死死拦住他，李培宽曾经无数次绝望，又无数次想起自己的志向，又咬着牙继续走。别人眼里平坦的路，在他身上却成了高坡。

他爹在他十二岁那年在房子旁栽了几排杨树，他每天都望着杨树苗发呆。

命运予他艰难险阻，但他如门前刚栽下的杨树苗一样，屹立在风中，风想把他吹倒，他却从容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