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入肉的闷响，让喧闹的宫宴瞬间死寂。
林柚感到肩胛处炸开一团灼热的剧痛，视野被血色模糊。她软倒在谢凛怀里，听见他一声几乎撕裂的：“林柚——！”
混乱在下一秒爆发。女眷的尖叫、侍卫的怒吼、杯盘碎裂声混杂一团。谢凛抱着林柚疾退到廊柱后，撕开她肩部衣料的手在微微颤抖。弩箭深深没入，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袖。
“太医！传太医！”皇帝震怒的声音穿透喧嚣。
但谢凛等不了了。他眼神一厉，竟直接握住箭杆，低喝一声：“忍一下！”
“咔”一声脆响，箭杆被干脆利落地折断，只留箭镞在体内。林柚疼得眼前发黑，牙关紧咬，却没哼出一声。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尽数洒在伤口上，又撕下内衬衣摆，用近乎粗暴但极其精准的手法为她包扎止血。
整个过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但托着她后背的手心，却烫得惊人。
“别睡。”他盯着她涣散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看着我，林柚。”
林柚努力聚焦视线，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恐惧，一种近乎本能的、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惧。
“为……什么？”他用气声问，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林柚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你、不、能、死。】
谢凛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一瞬间，林柚仿佛看见他眼中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组。
刺客很快被制服——是混在乐师中的死士，被擒时便咬毒自尽。皇帝下令彻查，宫宴草草收场。太医赶来时，林柚已因失血和疼痛意识模糊，只记得自己被抬上软轿，谢凛一路紧握她的手，那温度是她坠入黑暗前唯一的锚点。
◆◆◆
再醒来时，她躺在听竹轩西厢的床上。
烛火摇曳，窗外夜色深沉。肩部的伤口被妥善处理过，裹着厚厚的纱布，疼痛仍在，但已是可以忍受的程度。她微微侧头，看见谢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换了身素白中衣，外袍随意搭在椅背，长发未束，几缕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烛光在他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显得疲惫而脆弱。林柚注意到，他即便在睡梦中，左手仍紧紧握着一件东西——
是那两块玉佩。
她的那块，和他的那块，此刻被他用一根红绳系在一起，攥在掌心。断裂的边沿在烛光下几乎严丝合缝，像一道愈合的伤疤。
林柚的睫毛颤了颤。
谢凛立刻惊醒，抬眼看向她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血丝：“醒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柚想点头，却牵动伤口，皱了皱眉。
“别动。”他倾身按住她没受伤的那侧肩膀，“箭上无毒，但伤及筋络，太医说需静养月余。”他顿了顿，指尖极轻地拂过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疼吗？”
林柚摇头，又点头，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疼，但我说不出来。
谢凛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林柚意想不到的事。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
这是一个极近、极亲昵的姿势，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林柚僵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林柚，”他低声说，声音像压抑着惊涛骇浪，“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林柚想比划，他却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听我说完。”他闭上眼睛，额头的温度传递过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死过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但你……”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林柚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你不一样。”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若因我而死，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
林柚的鼻子猛地一酸。她想告诉他，不是的，她的命本来就是他母亲换来的，她救他是应该的……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抬起没受伤的左手，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谢凛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
“那块玉，”他忽然说，目光转向手中紧握的玉佩，“我查到了些东西。”
林柚的心提了起来。
“二十年前，先帝将它赐给我母亲。后来母亲遭难，将玉一分为二，一半留给我，另一半……”他看着林柚，“她让一个姓林的侍女带出宫，说是要交给‘能护我周全的人’。”
姓林……侍女……
林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想问，那个侍女后来怎么样了？那块玉怎么会在我身上？我……是谁？
但谢凛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摇了摇头：“那个侍女出宫后就失踪了，玉佩也不知所踪。直到我看见你颈间这块。”他松开手，让两块玉佩垂落在她眼前，“林柚，告诉我，这块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的眼神太深，太锐利，像是要剖开她的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林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能说什么？说她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说这是系统给的“初始道具”？
【系统，我该怎么办？】她在心里急问。
【警告：禁止透露系统及穿书信息。建议：模糊处理，引导推断。】
林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蓄满了真实的泪水——伤口实在太疼了，疼得她心慌。她抬起左手，颤抖着在他掌心写字：
【我……不记得了。八岁前的记忆……一片空白。我只知道……这玉从小就戴着……娘说……是保命的东西。】
半真半假。她不记得这个世界的童年，是真的。玉佩是保命的东西，也是真的。
谢凛的指尖在她掌心微微蜷缩。他看着她眼里的泪光，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肩上渗血的纱布，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探究、挣扎、怜惜，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就……不要想了。”他握紧她的手，将玉佩轻轻放回她枕边，“不管你是谁，从哪来，现在……你救了我的命。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从今往后，听竹轩就是你的家。我……会护着你。”
林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还是因为这句“家”，抑或是他眼中那份沉重的承诺。
谢凛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擦去她的眼泪，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睡吧。”他说，“我守着你。”
林柚闭上眼睛。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听见系统提示音轻轻响起：
【谢凛幸福值波动：-33 → -15】
【归因：1. 宿主舍身相救触发强烈情感冲击；2. 玉佩关联性确认增强归属感与责任感；3. 保护欲与占有欲被强烈激发。】
【警告：幸福值短期内剧烈波动可能导致角色行为不可预测性增加。】
【同生共死契约隐性联结加深，当前同步率：3%。】
◆◆◆
接下来的几天，谢凛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林柚床边。
喂药、换药、擦身、喂饭……所有事他都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丫鬟插手。他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迅速变得熟练而轻柔。林柚好几次想比划让他去休息，都被他淡淡地挡回来：“我不累。”
但他眼底越来越重的青黑出卖了他。
林柚的伤口在第三天夜里发起了高热。太医说是伤口感染，需要用烈酒清洗，过程极其痛苦。谢凛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动手。
当烈酒灼烧伤口时，林柚疼得浑身痉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谢凛一边稳稳地按住她，一边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一遍遍地低声重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看着我，林柚，看着我……”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竟真的让林柚在剧痛中抓住了一丝清明。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心疼。
清洗完毕，两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谢凛将她小心放平，自己也虚脱般靠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许久没有动。
“傻子。”他哑声说，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高烧退去后，林柚的精神好了许多。谢凛开始教她识字——从最简单的“天、地、人”开始，用毛笔蘸了水，在矮几上一笔一划地写。他教得很耐心，发现她学得极快时，眼中会闪过讶异和赞赏。
有时他也会给她讲些朝中的趣闻，或是江南的风物。林柚就安静地听着，偶尔用点头或眼神回应。一种奇异的安宁，在这间充满药味的房间里缓缓流淌。
直到第七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苏婉儿来了。
她是代表苏尚书府来“探病”的，礼物送得极为周到，言辞也恳切得体。但当她屏退左右，单独面对林柚时，脸上的温婉笑容便淡了下去。
“林姑娘好手段。”她声音轻柔，话却锋利，“一场苦肉计，便让谢大人将你放在了心尖上。”
林柚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回应。
“不必紧张，我并非来与你为敌。”苏婉儿走近两步，压低声音，“相反，我是来提醒你——谢凛的处境，远比你以为的危险。宫宴刺杀只是开始，盯着他性命的人，可不止一方。”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牌，塞进林柚未受伤的右手里：“这是我的信物。若遇到你无法解决的危机，捏碎它，或许能救你一命。”
玉牌触手温润，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林柚还未细看，苏婉儿已退后一步，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庄：“礼物已送到，婉儿就不打扰林姑娘休养了。告辞。”
她走后，林柚看着手中的玉牌，眉头微蹙。
【系统，扫描。】
【扫描完成：玉牌材质为普通和田玉，内含微型符文阵列，功能为单向定位与传讯。符文技术等级超出本世界当前文明水平约200年。警告：该物品与“观星阁”特征高度吻合。】
观星阁……又是观星阁。
林柚将玉牌贴身收好。不管苏婉儿目的为何，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傍晚，谢凛回来时，林柚将白天的事用手语和写字结合告诉了他。
听到“观星阁”三个字时，谢凛的眼神骤然变冷。他沉默了很久，才说：“玉牌收好，但不要轻易使用。观星阁的东西，代价往往超乎想象。”
他坐到床边，看着林柚肩上厚厚的纱布，忽然问：“你怕吗？”
林柚摇头。
“可我有点怕。”谢凛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两块系在一起的玉佩，“我怕护不住你。”
林柚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
【那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面对危险，一起找出真相，一起……活下去。
谢凛凝视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许久，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好。”他说，“一起。”
窗外，暮色四合。
而属于他们的命运，正悄然交织，向着未知的前路，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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