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邻座

暮色漫进图书馆窗棂时，沈知微才惊觉自己竟坐了两个小时。

桌上的财经杂志一页未翻，指尖反复摩挲着空白页上“云舒”二字，墨痕洇开的边缘，像极了她心头那点不敢声张的涟漪。她收拾东西起身，目光下意识扫过身侧的空位——白日里云舒坐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缕淡淡的雪松皂角香，混着书页的油墨气，勾得人心尖发痒。帆布包里的项目策划案还摊着一角，助理催文件的消息弹了两次，她都没舍得点开，总觉得多待一分钟，就能多留住一点和云舒有关的气息。

刚走到借阅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着清亮利落的嗓音：“麻烦借这本《数学真题集》。”

沈知微的脚步顿住，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握着包带的指尖微微收紧，指尖的温度骤然攀升，连带着呼吸都慢了半拍。她缓缓转身，看见云舒正递过借书卡，白色短袖校服衬得肩背线条干净流畅，夕阳的金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云舒转过头来，眼里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姐姐，你还没走？”

“嗯，刚整理完东西。”沈知微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像是在和一个普通的熟人打招呼。她的目光落在云舒手里的书册上，封皮被翻得有些旧，边角卷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一看就是被反复翻阅过的样子。二十五岁的沈知微已经在职场摸爬滚打了三年，见惯了西装革履的客套和言不由衷的奉承，云舒身上这种未经世事打磨的鲜活，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她略显沉闷的生活里。

云舒借完书，走到她身边，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杂志封面上，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佩服：“金融相关的？姐姐是从事这一行的？挺厉害。”

“算是。”沈知微含糊应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脸上。褪去了白日里刷题时的紧绷，此刻的云舒眉眼舒展，唇角噙着笑，透着21岁大学生独有的鲜活与锐气。她的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几缕碎发贴在鬓角，是刚运动完的样子，鼻尖上沁着一层薄汗，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沈知微忽然想起下午看见她时，她正埋首在一堆复习资料里，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连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像是带着某种韵律。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巷口的栀子树正开得热烈，晚风卷着甜香扑面而来，裹着夏夜独有的燥热，却又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路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是在地上织就了一张无声的网。

“姐姐往哪边？”云舒随口问，手里抱着刚借的书，指尖夹着一支没拆封的薄荷糖，是很清爽的味道。她的脚步不疾不徐，和沈知微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沈知微看着她指向东边的手，又瞥了眼自己回家的西向路，鬼使神差地开口：“东边，顺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蝉鸣里格外清晰，像擂鼓一样，一声一声，敲在耳膜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耳根在发烫，生怕云舒看穿她的心思。明明是刻意为之的谎言，说出来的时候，却带着几分飞蛾扑火般的勇气。

云舒没多想，点点头，脚步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前：“那正好，我住前面巷子里，一起走段路。”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周遭的蝉鸣聒噪，却丝毫没有打扰到这份难得的静谧。云舒聊起自己的考研计划，语气条理清晰，说目标院校的专业课有多难啃，说最近在泡图书馆查资料，说导师推荐的参考书有多晦涩难懂。她偶尔拆开薄荷糖咬一颗，清凉的气息漫开，冲淡了夏夜的燥热。沈知微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她晃动的马尾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发现云舒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女孩。聊起未来的规划时，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语气笃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沈知微想起自己21岁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对未来充满憧憬，眼里藏不住野心。只是后来，被职场的磋磨磨平了棱角，连笑的时候，都要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云舒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冰柜，侧过头问她：“姐姐，喝瓶汽水吧？昨天谢你借我笔。”

不等沈知微拒绝，她已经抬脚走了进去。便利店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冰镇饮料的甜香。云舒在冰柜前挑了半天，拎了两瓶冰镇橘子汽水出来，“嘭”地一声拉开拉环，递了一瓶给她。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沾在指尖，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开来。

沈知微接过，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云舒的手背，一片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让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她连忙收回手，假装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汽水。甜腻的橘子味在舌尖炸开，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呛得她轻轻咳了两声。

“谢啦。”沈知微举了举瓶子，语气自然，像是在掩饰刚才的失态。

云舒挑眉笑了笑，仰头灌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舒展。她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下颌线清晰利落，透着几分英气。沈知微看着她，忽然觉得，这瓶橘子汽水，大概是这个夏天最甜的味道。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下班回家的住户，带着烟火气的笑声和饭菜香飘了过来。云舒聊起学校里的趣事，说室友偷偷在宿舍煮火锅被宿管抓包，说社团活动时遇到的奇葩事，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沈知微听得入了神，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连带着连日来的工作压力，都消散了不少。

走到岔路口时，云舒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小巷，巷口种着一棵老槐树，树影婆娑：“我到了。明天我还来图书馆，姐姐要是也来的话，还坐老位置？”

“好。”沈知微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点头。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让云舒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挥了挥手：“那明天见。”

“明天见。”沈知微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

云舒转身走进巷子，白色的校服背影很快融入暮色里，像一朵飘远的云。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手里的汽水还剩大半，甜腻的橘子味在舌尖漫开，压不住心底那点悄然滋长的、名为暗恋的甜。

晚风卷着栀子花香吹来，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温柔的缱绻。沈知微低头看了眼瓶身上的水珠，忽然想起白日里云舒蹙眉解题的专注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原来，刻意制造的顺路，竟这般让人欢喜。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才缓缓转身，朝着西边的方向走去。高跟鞋敲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和蝉鸣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温柔的夜曲。她翻开手机，看见助理发来的消息，却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点开了相册，里面存着一张偷拍的照片——是下午在图书馆，云舒低头刷题的侧影，夕阳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

沈知微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早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