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卡卡西几乎是立刻就躺到了床上。
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疲惫不堪。而与人动感情的谈话，简直就是让他想昏睡几十年的催命符。
他的床脚边，带土已经像摊烂泥一样睡在了旧被褥上，脑袋一沾枕头就彻底没了声息。卡卡西实在不忍心让他回那个空荡荡的公寓去睡，而且……他其实也并不讨厌身边有个人陪着。
（显然，卡卡西现在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抵抗力。）
夕阳西下，琳就回妈妈那里了，临走前还说第二天会准时出现在训练场等他们。水门和玖辛奈也很快离开了。现在的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地板上那个“肉团”传来的轻微鼾声。
这是卡卡西第一次和队友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以前就算是需要在村子外过夜的长期任务，他们也只会在森林里搭帐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挤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脑海里浮现出无数次自己用枕头蒙住头，只为了隔绝带土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吵人的动静。
但此刻，身边有个人这样近距离地存在，知道他即使在睡梦中也安然无恙，这种感觉却奇异地令人安心。
没过几分钟，卡卡西就沉沉睡去。窗外的虫鸣和带土的呼吸声，像温柔的摇篮曲，将他拖入了无意识的深渊。
……
卡卡西感觉有手臂环住了他，穿过混沌的意识，穿过眼部刺痛的灼痛和脑袋里的突突脉动。紧接着，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猛地抛起，重重地滑向坚硬的地面。
直到他听到石头碰撞的巨响，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在心里呐喊：不！
“琳！卡卡西！你们没事吧？”
是带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卡卡西挣扎着撑起身子，浑身都在颤抖，因为这一切……太熟悉了。
他抬头望去，带土的半边身体已经被碎石掩埋，另一半还在摇摇欲坠。
“带土……”他气若游丝，这个名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不，不，不可能的……明明可以不一样的——”
他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块巨石，明知徒劳却还是拼命推搡。他能听到带土在喊他住手。
“这次我明明应该救你的……应该不一样的……”卡卡西哽咽着，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直到鲜血顺着手腕滴落。
身后，琳还坐在那里，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突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当他回头时，琳的胸口已经彻底炸开，鲜血、筋腱和碎骨暴露在外。他的手一阵灼热。
“是你杀了她。”带土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卡卡西却只能摇头，尽管他知道这是事实。
“你没能保护我们。”琳的声音气若游丝，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涌出。
卡卡西想捂住耳朵，想尖叫到喉咙出血，再也听不见这一切。但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
一双手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
“真是的，卡卡西，我对你的期望可不止这些。”水门的声音响起。卡卡西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他的老师胸口完全撕裂，几乎看不出人形，鲜血从下巴滴落，脸色苍白如纸。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仿佛卡卡西只是在任务中说了些无礼的话，或是为了胜利做了鲁莽的决定。这种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痛苦——他曾无数次见过这眼神，却都是因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你做的。”玖辛奈嘶声力竭地吼道。卡卡西猛地转头，看到她抱着……不，那是鸣人的身体！他的衣服已经被撕得粉碎，浑身是血和擦伤，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挂在玖辛奈怀里。
玖辛奈也好不到哪里去，裙子被撕裂，腹部有个狰狞的大洞，内脏隐约可见。
“不——！”卡卡西剧烈地摇头，视线瞬间模糊，“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他喘不过气来，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刺着他，那些指责的声音在洞穴的岩壁间回荡、炸裂……
全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明明知道……
他无法呼吸了……
……
“卡卡西！”
卡卡西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身边是那个他多年未曾拥有过的梳妆台……
“卡卡西？”耳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他侧过头，对上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是带土。
洞穴、碎石、还有那刺目的红……
“是你杀了她。”
“对不起……”他哽咽着，胸口剧痛，肺部像被撕裂，“我……”
“为、为什么要道歉？”带土困惑地结结巴巴，“你在说什么？”
带土的手伸在半空中，似乎想触碰他，却又犹豫着停住了。
卡卡西猛地坐起身，指尖有电光噼啪作响。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暗自思忖：如果带土刚才真的伸手碰了他，会不会被自己不小心电死？
这个念头让他一阵恶心，胆汁在喉咙里翻涌。
他急促地喘息着，呼吸像破碎的风箱，嘴唇颤抖着吐出断断续续的气。他麻木地意识到，自己的脸没有被面罩遮住，夜晚微凉的空气正吹拂着他的脸颊。
“卡卡西，你得深呼吸。”带土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慌，像极了当年水门老师教他的那样，“你得冷静下来……”
卡卡西几乎要哭出来，却死死咬紧牙关，把呜咽声憋了回去。他不能再把带土吓着了，即便自己慌得要死，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带土那边传来的颤抖。
正是这种感觉，让他强迫自己放缓了呼吸。
等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他眼角余光瞥见带土身体微微一垮。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带土挪了挪，坐到了床上卡卡西身边。卡卡西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仿佛生怕自己一碰到带土，就会玷污了对方似的。
“你没事吧？”带土的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放在膝头。
卡卡西喉结滚动了一下，嗓子干得发疼，“嗯。”他嘶哑地应了一声，根本不敢看带土。
他能感觉到带土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他的侧脸，“那是你说的噩梦之一吗？”
卡卡西没说话，也没承认也没否认，任由带土自己去猜。
“好吧。”带土低声应着，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你刚才在尖叫。”他声音越来越小，卡卡西的胸口却像是被狠狠攥住了。
带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我从没见过你那样。”
卡卡西又咽了口唾沫，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嘛，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
带土发出一声像是哽咽又像是气极的声音。
当卡卡西终于抬眼看向带土时，心脏猛地一滞。
带土浑身都在抖，脸涨得通红，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看起来好害怕。
怕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皱紧眉头，像是在极力忍住不哭得更凶。
带土剧烈地摇着头，“别——别开这种玩笑——”他猛地吸了口气，又突然停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卡卡西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带土时猛地缩了回来，无力地垂在床沿。他的手沾满了血，沾满了罪孽和死亡，根本不配触碰带土。手指死死攥着床单。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笨拙地喃喃道，想做的更多，却不知从何下手。
这就是他的弱点，无论多天才，终究还是这么……没用。
带土摇摇头，“我不想听你为此道歉。”他深吸一口气，比刚才稳了些，“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
带土咬了咬嘴唇，虽然睫毛还湿漉漉地粘在一起，但眼泪已经少了。“这种事……经常发生吗？”他轻声问道，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显得无比真诚，还带着一丝愧疚。
“不。”至少这次是真的。卡卡西平时做噩梦很少出声，而且自从小时候起，就再没这样过。
（虽然琳死后他的噩梦变得频繁，但他终究是暗部成员，那是他身份的一部分，就算在梦里也不能发出声音。）
带土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不安地抓了抓脸颊，“你……你想聊聊吗？”
尽管他看起来还是很紧张，但带土正直视着他。卡卡西舌尖那股本能的“不想说”的念头，瞬间就枯萎了。
卡卡西向来不喜欢倾诉，至少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更别说让他感到自己渺小、脆弱、无助，像只刚出壳的小鸡，连站都站不稳。
大多数时候，倾诉对他而言就像这样：磕磕绊绊，语无伦次，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幼稚得连一个音节都吐不连贯。
但这次，他还是开口了。
“我搞砸了。”他开始说，带土已经听得入神，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你很少犯错的。”带土噘着嘴，卡卡西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嗯，难怪会出现在梦里。”他叹了口气，“但……不只是个小错误。”
带土盯着他，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专注。
“怎么说？”
“我梦见你死了。”
带土嘴巴微张，猛地坐直身体，脸颊不再贴在膝盖上。
“什么？”他喃喃道，“所以你才……所以你才道歉？”带土声音发颤，眉头皱得更紧了。
卡卡西哼了一声，“还有，我梦见我杀了琳。”
带土愣住了，随即有些气急败坏，“可……可你不会……”
“如果我真的做了呢？”卡卡西疲惫地说，浑身像被抽空了一样，又残留着肾上腺素的亢奋。
带土又像是要哭出来，却又带着几分义愤填膺，“你不会的！这是肯定的！只是个梦而已，笨蛋卡卡西。”
他多希望这真的只是个梦，那些短短几年里发生的可怕事情，都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就能烟消云散。
“错误总会发生，我们阻止不了坏事。”卡卡西喃喃道，头靠在膝盖上，疲惫地望着带土。
带土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稚嫩的脸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是家人——你说过的，我们是同伴。你不会让我们死的。”他的肩膀撞了一下卡卡西的，卡卡西下意识想躲开，却忍住了。
带土的体温很温暖，卡卡西忍不住汲取着那点接触中传来的暖意。
他不会让他们死的，这次不会，永远不会。他不能失败，绝对不能。
“也许你说得对。”卡卡西低声道。
“那是当然！”带土傲慢地嘟囔着，“好了，去睡吧，梦见点别的，比如……规则手册什么的。明天我们还有训练，别忘了。”
卡卡西嗤笑一声，“知道了知道了。”他叹了口气，夸张地倒回枕头上。
带土跟着躺下，姿势狼狈地靠在他旁边。
“你干嘛？”卡卡西好奇地问。
“陪你啊。”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吓退噩梦啊！”
“你这根本不吓人嘛。”
“闭嘴！我可怕得很！”
“呵……好吧。”
“回去睡觉吧，笨蛋。”
带土气呼呼地转过身，背对着卡卡西。卡卡西偷偷嗤笑一声，却没再动他，只是也转过身，背对着那个男孩。这一次，还是带土先睡着了。
他能听见带土的呼吸声，感觉到他在床上翻身，轻轻拽了拽两人得合盖的毯子。
以前做噩梦后，身边从来只有他自己的思绪和滚烫的热水相伴。
而现在，身边人的呼吸声轻轻哄着他，他坠入梦乡时，梦境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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