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一声细微的呼唤,像幼猫的呜咽,打破了车内凝滞的空气。躺在绒毯上的小女孩悠悠转醒,眼神迷茫。
“妹妹!”刘知慌忙放下空碗,几乎扑到妹妹身边,双手小心地捧住她的小脸,“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冷吗?”
小刘理眨了眨眼,缓缓摇头,声音轻软:“哥哥,我没事。” 只是下意识地,她往哥哥的怀里缩了缩。
对面,苏见微垂着眼帘,执起小巧的陶壶,又静静斟满了一碗热汤,轻轻推过矮几。
“给你妹妹也喝些吧。”
这一次,刘知没有犹豫。
他低声道了句“谢谢”,双手接过,感受着那切实的温度。他坐回妹妹身边,将她小心地半搂在怀里,碗沿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慢点喝,有些烫。”
小刘理乖巧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她喝得很慢,很仔细,仿佛那不是一碗简单的热汤,而是什么了不得的琼浆玉露。她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细微的光亮起来。
这再寻常不过的、依赖着他喝汤的画面,却像一根细针,猝然刺进刘知心里最酸软的角落。
他的眼眶瞬间又红了,一股混杂着剧痛与愤怒的灼热猛地冲上喉咙——他的妹妹,何曾需要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一碗热汤?
他们从前……
虎贲!!
那两个字带着血腥味,在他齿间无声碾过。
幼小的身躯里猛然迸发出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冰冷刺骨的恨意,那双尚显稚嫩的眼眸深处,骤然掀起滔天杀伐的戾气,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这陡然的情绪剧变,尽数落在一直安静旁观的苏见微眼中。她苍白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了一下。
苏见微依旧安静地坐着,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绒毯上轻轻划过。
方才长安城中隐约听闻的那桩泼天惨案,倏然与眼前这对浑身是谜、满眼惊痛的兄妹重叠起来。
虎贲军首领刘子温,满门倾覆,唯遗一双幼子失踪于大雪之夜。
她目光掠过少年紧绷的侧脸,又落回那小女孩尚且天真无邪的眉眼上。
心下,已是一片透亮的雪光。
他们,大抵便是那场祸事里,侥幸飘零出来的两点星火了。
“你……” 苏见微甫一开口,喉间便是一阵痒意,忍不住偏头轻咳起来,“咳咳……”
“小姐!” 琳琅立刻俯身,小脸上满是忧急。
“无妨。” 她以帕掩唇,微微摆手。
这阵动静让刘知从汹涌的恨意中惊醒。
他抬眼看向对面咳得肩头轻颤的女孩,那苍白的脸色因气促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随即又迅速褪去,更显虚弱。
“你的身子……”
他脱口问道,语气里是未经掩饰的担忧。
苏见微止住咳,抬眸对他轻轻笑了笑,那笑意淡得像水面的薄雾:“老毛病了,不碍事。” 她顿了顿,将话头转向更迫切的现实,“你们兄妹……此后可有容身之处?”
刘知身形一僵,眼底刚因温暖而稍融的冰层再度凝结。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有。”
这两个字背后,是滔天的背叛与无路可走的荒凉。
虎喷军,父亲的旧部;还有……血脉相连的亲叔父。偌大长安,锦绣河山,竟再无寸土可容他们兄妹立足。
“若暂无去处,” 苏见微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平静得不带丝毫怜悯,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寻常选择,“不如随我去江南暂避。待你们想离开时,随时可走。”
刘知猛地盯住她,眼中戒备更深:“为什么帮我们?”
雪地施救已是意外,此刻邀约同行,更非寻常。
“家父……与刘将军曾有故交。” 苏见微缓缓道,目光清正地迎着他审视的视线。
“故交”二字,却像投入枯草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刘知心中积压的惊疑与恐惧。
他脊背绷得更直,指尖掐入掌心。
将他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苏见微并未退缩,反而继续开口,声音依旧轻缓,却字字敲在实处:“你尚且年幼,还带着更小的妹妹。天下虽大,风雪更寒。你们要如何活下去?”
她停顿片刻,看着刘知紧抿的唇和妹妹懵懂依赖兄长的模样,终究还是将那句最切实的考量轻声说出:
“这孩子太小了,经不起颠沛流离,更扛不住下一场风雪。”
这句话,像一根细微却精准的针,刺破了刘知强撑的硬壳。他回头望向正小口抿着热汤的妹妹,她全然不知兄长的天人交战,只本能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全与温暖。
江南。
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词语。
或许,那会是另一片能暂避风雪、让伤口喘息的土地?
马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毕剥轻响,与车外无止息的风雪声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