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远无法治愈的东西,总有一些。
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可每当在镜子里看到那具明显不合身的小小躯壳,新一就像被无形的枷锁困住,浑身难受得发不出声音,仿佛这层皮肤根本不属于自己。好几次,阿笠博士都不得不死死按住他,因为新一竟像疯了一样,要用指甲把这“不属于”自己的皮囊撕下来,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不对,这不是他,全错了!
这简直是用自己的血肉骨骼打造的囚笼,或者说,是这具残破身体的囚笼。
他在新闻里看到了。阿笠博士拼命想瞒着他,但新一其实隐约明白原因——这和他醒来时看到的惨状,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可或许阿笠是对的,新闻里那些冰冷、空洞的画面,比他从血泊中醒来时的噩梦更可怕。至少那时的惊醒还带着超现实的、梦魇般的诡异,而电视上的新闻,却把一切都碾成了残酷无情的事实。
目暮警官来了,试图询问线索,试图表现得尽可能冷静客观。可他父母根本没出现在新闻里。新一知道,他们早已失联多日,联系上需要时间,再赶回来又是更长的日子,从阿笠博士家的窗户望出去,他没见过他们的身影。他们大概还在回家的路上。
兰也没出现。新一对此甚至有些庆幸,他不想看到她哭泣的样子。
他的世界轰然崩塌,被人硬生生夺走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股汹涌的愤怒和恨意猛地席卷而来,让他浑身一颤。
那感觉像燃烧的汽油,呛人,恶心,却又异常炽烈,难以熄灭。新一从未想过自己会滋生出这样的恨意。老实说,这种感觉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知道。但现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甚至……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停下来。至少,这股恨意是唯一能穿透他从血泊中醒来后,就一直笼罩着他的麻木与恐惧的东西。
于是,他任由这团火越烧越旺。他疯狂地学习关于敌人的一切,发誓要将他们彻底摧毁,哪怕是以命相搏。
在那些绝望的黑夜里,他甚至想,自己或许已经离死亡不远了。他必须吃饭,需要燃料才能行动;他必须睡觉,同样是为了积蓄力量。他给自己取了个化名,防止敌人找到他。然后,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开始搜集情报。
他知道阿笠博士很担心,内心深处也有些愧疚。可在那之后的几天里,他就像活在浓雾里,一片空白,支离破碎,连基本的行动都做不到。现在,哪怕是这样充满恨意和怒火,至少他还能移动,能吃饭,能思考——这总比之前的浑浑噩噩要好得多。
他知道这种情绪不健康,可至少,他能“动”起来。
当他终于能从震惊和绝望中稍微清醒,那些曾经不敢面对的问题,却越来越无法忽视。父母、兰,还有所有爱他、以为他已经死去、正在为他哀悼、甚至可能计划为他复仇的人……他们都不知道真相。
他该怎么办?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可这是真的吗?他现在不过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破碎的少年躯壳。告诉他,会不会只是带来虚假的慰藉?即便他能说服自己,自己依然是那个“工藤新一”,是活生生的存在,他们会相信吗?
如果他说出真相,他们能替他保守秘密吗?他们能隐藏住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吗?
他不想再死一次,也不想让任何人为“知道太多”而遭遇不测。
脑海里和心脏里都充满了挣扎的痛苦。他应该告诉他们,他真的应该这样做。他们以为他死了,兰会为他哭泣。可一想到要开口说那句话,他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连指尖都在颤抖,仿佛一旦说出,一切就真的尘埃落定。
心底那个幼稚又迷信的角落,还在徒劳地祈祷着,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自己醒来就能回到过去。
向他们坦白,把更多人卷入这场黑暗,就意味着要最终承认这是他的新现实。每当他拿起电话,或者想对阿笠博士提起这件事,那些话就像堵在喉咙里的巨石,怎么也吐不出来。
阿笠博士很懂事,没有逼他。毕竟,新一已经失去了太多自主权,连身体都不再完全属于自己。他不想夺走新一最后一点掌控感。在新一彻底愿意开口之前,他不会说任何话。
所以,爱他的人们,依然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
那份愧疚感,像吞下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只是……说不出口。
他还没准备好。
有太多的理由让他沉默,有太多的人他还没准备好面对。这或许很自私,但他真的,做不到。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沉默,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那些他不敢说的话,那些他还没准备好面对的人,都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沉重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