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教学楼后的空地泡得发黏，塑胶跑道被晒出一股温热的橡胶味，篮球架下的阴影里，还残留着上节体育课的喧闹。教室后门虚掩着，张桂源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的边角，目光却黏在斜前方那个正低头刷题的身影上。
他胆子不算小，敢在课堂上举手抢答压轴题，敢跟同桌抢最后一块草莓味橡皮，甚至敢蹲在小区草坪上，摸邻居家摇着尾巴讨食的金毛，还有缩在墙头打盹的橘猫。可唯独怕那些软乎乎、滑溜溜的小东西——比如上周路过花鸟市场时，玻璃缸里爬着的鬃狮蜥，光是瞥一眼，他就忍不住浑身发麻。
斜前方的张函瑞正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连落下的睫毛影子都清晰可见。张桂源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对方突然转头，视线撞个正着，他才像被烫到似的，慌忙低下头，假装盯着练习册上的数学题，耳根却悄悄泛红。
他和张函瑞是比班里其他同学认识得都要久的。刚入学的摸底考，两人被分到了同一个考场，张桂源忘带直尺，是邻座的张函瑞递过来一把印着星星图案的尺子，还冲他弯了弯眼睛。后来分班，两人又成了同桌，课桌中间的“三八线”画了又擦，最后被密密麻麻的涂鸦盖得严严实实，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王橹杰是张函瑞最好的朋友，两人好得跟女生的闺蜜似的，课间总凑在走廊栏杆旁聊天，有时候是说最新出的漫画，有时候是聊篮球联赛的比分。张桂源找不到张函瑞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往走廊望，十有八九能看到两人并肩站着的身影，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上周五的课间操，班里组织跳长绳，张桂源本来躲在队伍最后磨磨蹭蹭，生怕被绳子抽到。轮到他的时候，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是旁边的张函瑞眼疾手快，伸手拽了他一把。掌心相触的瞬间，张桂源的心跳漏了一拍，连道谢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张函瑞却没在意，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下次小心点，别走神。”
从那天起，张桂源的书包里就多了一颗草莓味的硬糖，是张函瑞喜欢的口味。他想找个机会送出去，却总是犹豫，怕太刻意，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课间十分钟，陈浚铭抱着篮球冲进来，径直走到张函瑞的课桌旁，拍着球喊他：“下节体育课，要不要去打球？兄弟们都等着呢。”
张函瑞抬头，放下笔，摇了摇头：“不去了，我得把这道压轴题啃完。”
“别啊，就玩一会儿。”陈浚铭不死心，又凑到张桂源身边，“桂源，你去不去？上次你那记三分球，帅爆了！”
张桂源的眼睛亮了亮。他喜欢打篮球，每次体育课都要和陈浚铭抢着占球场最中间的位置，挥洒汗水的滋味让他觉得格外畅快。可他转眼看了一眼张函瑞，又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去了，我……我陪你刷题。”
这话一出，不仅陈浚铭愣住了，连张函瑞都挑了挑眉，抬眼看向他，眼底藏着笑意：“你不是最喜欢打篮球吗？不去？”
张桂源的耳根更红了，手指抠着练习册的纸边，小声嘟囔：“刷题也挺有意思的，比打篮球有意思。”
陈浚铭啧了两声，伸手搭在张桂源的肩膀上，挤眉弄眼：“行啊你，重色轻友！”
说完，他又冲张函瑞挤了挤眼睛，这才抱着篮球，咋咋呼呼地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聒噪的蝉鸣。张桂源偷偷抬眼，看向张函瑞的侧脸，对方正专注地盯着草稿纸，眉头微微蹙着，认真的样子格外好看。他想起上周在花鸟市场看到的那只鬃狮蜥，浅棕色的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光，老板说要一千多块。他摸了摸口袋里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心里悄悄盘算了个主意——张函瑞的生日快到了，那只蜥蜴好像很合他的心意。
他甚至想好了，到时候就跟张函瑞说，这只蜥蜴只花了两百块，这样对方就不会有心理负担，会安心收下。
正想着，张函瑞突然放下笔，转头看向他：“你盯着我看了好久了，我脸上有东西？”
张桂源猛地回神，慌忙低下头，假装翻找练习册，声音都有些发颤：“没……没有，我看你这道题的步骤，好像有点问题。”
张函瑞凑近了些，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张桂源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哪里有问题？”张函瑞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我觉得步骤挺对的啊。”
张桂源硬着头皮，胡乱指了个地方：“这里……这里的辅助线，好像画错了。”
张函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出了声：“张桂源，你这指的是题干，不是步骤。”
张桂源的脸瞬间烧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懊恼地低下头，却没注意到，张函瑞看着他泛红的耳廓，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上课铃突然响了，杨博文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看到两人凑在一起的样子，挑了挑眉，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喊了声“上课”。
张桂源坐得笔直，却忍不住悄悄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函瑞。对方正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下颌线。
他心里的那点懊恼，瞬间被甜丝丝的欢喜取代。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张桂源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张函瑞的课桌旁。对方正低头收拾着书本，指尖划过封面的字迹，动作轻柔。
“我……我帮你吧。”张桂源开口，声音有点发颤。
张函瑞抬头，弯了弯眼睛：“好啊。”
两人一起收拾着课桌，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的身上，也落在桌角的那本数学练习册上。张桂源看着张函瑞的侧脸，心里悄悄想着，等攒够了钱，就把那只鬃狮蜥买下来，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他。
收拾完东西，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廊上的储物柜挨在一起，上面贴着各自的名字，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张桂源打开自己的柜门，里面放着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盒没送出去的草莓味硬糖。而张函瑞的储物柜里，除了书本和文具，还放着一本漫画书，是上次两人一起逛书店时，张函瑞没舍得买的那本。
这个储物柜，像是他们心事的藏身处，悄无声息地收纳着那些说不出口的喜欢和细碎的温柔。
张函瑞关上柜门，转头看着他：“走了，一起回家？”
“好。”张桂源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蝉鸣阵阵，风里带着夏天独有的燥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年心事的甜。
张桂源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函瑞，心里默念着，生日快点来吧。
他们都不知道，很多年后，当张桂源再次打开这个储物柜时，里面藏着的，会是怎样一场让他痛彻心扉的秘密。
也不知道，此刻并肩而行的时光，会是他们日后回忆里，最温暖也最刺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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