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廉奉旨入京的第三日，治河总署便正式挂牌办公。苏砚虽仍在翰林院任职，却因是治河之策的首倡者，被萧景琰特批参与治河事宜，协助宋廉统筹规划。两人每日在总署彻夜商议，从河道勘测路线到工匠招募标准，从粮草调配方案到流民安置细则，事无巨细皆反复推敲，短短十日便拿出了详尽的治河章程。
然而，章程刚要上报朝廷，意外却接踵而至。
先是负责采购治河石料的官员来报，说原定从西山采石场调拨的青石料，竟被人以高价抢先预订一空，采石场老板只敢推诿“石料告罄”，言语间似有难言之隐。宋廉震怒之下派人暗访，才知背后是柳氏家族的产业在暗中作梗——柳明远虽未当上治河主事，却始终对苏砚怀恨在心，竟纵容族人从中作梗。
“这群世家子弟，为了私怨竟置民生于不顾！”宋廉将暗访的结果拍在案上，花白的胡须气得发抖，“西山采石场的石料质地坚硬，是筑堤的最佳选择，如今被他们垄断，若重新寻找采石地，至少要延误半月工期！”
苏砚看着案上的治河进度表，眉头紧锁。黄河汛期将至，每延误一日，沿岸百姓便多一分危险。他沉吟片刻：“宋大人莫急，西山石料被垄断，我们可转购南方水运而来的花岗岩。虽成本略高，但水运便捷，且质地更胜青石料，只是需要朝廷额外拨付部分经费。”
正当两人准备上奏请拨经费时，第二桩麻烦又至。负责招募流民工匠的差役回报，原本响应“以工代赈”的流民，竟有近半数突然反悔，转而投奔了城郊的柳氏庄园做工。细查之下才知，柳氏暗中以双倍工钱为诱饵，截留了大量青壮劳力——治河缺了人手，即便有石料经费，也难以按期开工。
“柳明远这是要断我们的后路！”宋廉怒不可遏，“他身为吏部尚书，竟公然阻挠治河大计，若不严惩，日后如何服众？”
苏砚却异常冷静，他深知此时弹劾柳明远，只会打草惊蛇，且张敬之定会出面庇护，未必能占到便宜。他指尖敲击着案面，目光锐利：“宋大人，柳氏截留流民，看似占了上风，实则暴露了其私心。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一方面，上奏朝廷，说明柳氏庄园截留流民、阻挠治河的实情，请求陛下下旨，令柳氏不得干涉流民择业；另一方面，我们提高工匠工钱，同时承诺治河完工后，优先推荐表现优异者入籍京城，免除徭役三年，以此吸引流民回流。”
宋廉恍然大悟，当即依计行事。萧景琰得知柳氏所作所为后，果然龙颜大怒，下旨斥责柳明远“罔顾国事，纵容族人”，令其即刻释放截留的流民，否则严惩不贷。同时，苏砚提出的“入籍免徭”政策，也极具吸引力，不少流民听闻后，纷纷从柳氏庄园逃出，重新投奔治河总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石料、人手问题即将解决时，苏砚收到了母亲从江南寄来的家书，信中说近日有不明身份之人频繁出入苏家所在的村落，打探她的起居，言语间多有试探威胁。信末，母亲只字未提害怕，却反复叮嘱他“在京为官，万事小心，不必牵挂家中”。
苏砚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清楚，这是张敬之、柳明远一党在暗中施压，想用他的家人来牵制他。沈知言得知此事后，忧心忡忡：“砚兄，不如向陛下请旨，派禁军护送伯母来京，也好安心。”
“不可。”苏砚摇头，“他们就是想逼我乱了方寸，若我此刻请旨，反倒显得我心虚胆怯。”他提笔给母亲回信，让她暂时搬到县城的远房亲戚家居住，又暗中托江南按察使的旧友代为照看，随后便将此事压在心底，依旧每日埋首于治河事务。
他知道，这些明枪暗箭，不过是世家集团的下马威。治河大计不仅关乎百姓生计，更是他在朝堂立足的关键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三日后，苏砚与宋廉一同上朝，将治河进展及所遇阻碍一一上奏。萧景琰听后，当即下旨：调拨内库银十万两补足治河经费；令柳明远闭门思过三日，其族人垄断石料、截留流民之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同时，命禁军分驻黄河沿岸各州府，协助治河总署维护秩序，保护流民工匠安全。
旨意一下，张敬之等人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公然违抗。柳氏集团的阻挠被暂时压制，石料陆续运抵工地，流民工匠也已募集齐全，治河工程终于在四月初正式开工。
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千帆竞渡运送石料、万余名工匠热火朝天筑堤疏浚的景象，宋廉长舒一口气：“苏修撰，若非你沉着应对，这治河大计怕是早已夭折。”
苏砚望着奔腾东去的黄河水，眼神深邃：“宋大人，这只是开始。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们往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远处的夕阳将黄河染成一片金红，水面上的暗流却依旧汹涌。苏砚知道，朝堂上的交锋并未结束，治河工地上的每一步，都可能暗藏杀机。但他已无所畏惧，唯有迎难而上，方能不负天子所托，不负苍生所望，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宰辅之路上，继续前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