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三人朝奇幻乐园走去。
林默走在最前面,手里捏着那三百多块钱——刚才跳舞赚来的。纸币有些皱,但在他手里仿佛有温度。苏清雪走在他身侧,手已经不再按着剑柄,而是自然地垂在身侧。苏映雪跟在后面,脚步虽慢,但每一步都稳。
街道渐渐热闹起来。早点摊冒出热气,上班族匆匆走过,学生背着书包嬉笑打闹。这个世界在晨光中苏醒,平凡,忙碌,充满生机。
“母亲,您感觉如何?”林默回头问。
苏映雪深吸一口气:“比刚醒来时好多了。这个世界的‘气’虽然稀薄,但……很干净。”她望向街边一个正在扫地的环卫工人,“你看,他们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有恐惧,没有惶惶不可终日。”
林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个中年女人,穿着橙色的工作服,认真地清扫落叶。她的动作不快,但很稳,扫完一段,就推着小车往前走几步,继续扫。
“在我们的世界,”苏清雪忽然开口,“这样的人,可能活不过一个冬天。”
她说得平淡,但林默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在青岚城,在北疆,在云澜宗势力范围之外,普通人确实活得艰难。一场饥荒、一次匪患、甚至只是武者争斗的余波,都可能夺走性命。
但在这里,这个扫地的女人可以安心地扫地,不用担心突然飞来的剑气,不用担心妖兽袭击,甚至不用担心饿死——街对面就是包子铺,两块钱一个肉包。
“所以,”林默说,“我们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苏映雪沉默片刻:“守界一族守护的,是所有世界之间的平衡。但……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守护这样的世界。”
她看着儿子,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默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沉睡三十年吗?”
林默摇头。
“因为三十年前,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苏映雪的声音很轻,“异魔之所以能渗透到各个世界,不是因为它们多强大,而是因为……有些世界自己先崩溃了。”
“崩溃?”
“人心崩溃,秩序崩溃,希望崩溃。”苏映雪说,“当一个世界充满恐惧、仇恨、绝望时,时空壁垒就会变薄,异魔就能趁虚而入。而当一个世界像这里一样——人们可以安心扫地,孩子可以安心上学,老人可以安心晒太阳——时空壁垒就会坚固如铁。”
她顿了顿:“我当年封印那道裂隙,消耗太大陷入沉睡。但沉睡中,我的意识能模糊感知这个世界的变化。三十年,我看着这里高楼越来越多,车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但那种‘安心感’,一直没变。”
林默若有所思。
苏清雪忽然说:“所以跳舞,不只是为了引能?”
“对。”苏映雪微笑,“舞蹈是最古老的语言。它表达喜悦,表达生命,表达人与天地的共鸣。当你们跳舞时,你们在告诉这个世界:我们在这里,我们活着,我们快乐。这种‘念’,本身就是对异魔最好的抵抗。”
林默握紧了手中的钱。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在广场跳舞时,黑石会有反应。不只是因为引动了能量,更因为……他在表达。
表达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好奇,表达重见母亲的喜悦,表达和苏清雪并肩而行的安心。
这些情绪,这些“念”,通过舞蹈释放出来,被黑石吸收,转化为母亲能吸收的界源之气。
“到了。”苏清雪说。
奇幻乐园就在眼前。白天的乐园和夜晚不同,少了霓虹的迷幻,多了阳光的明媚。大门已经打开,工作人员在检票,孩子们兴奋地跑进去,气球在天空飘。
林默走到售票窗口,递上三张百元钞:“三张票。”
售票员是个年轻女孩,看到三人古装打扮,眼睛一亮:“你们是……汉服社的?”
“算是吧。”林默笑笑。
女孩麻利地出票,还多给了三张地图:“今天有花车巡游,下午两点开始,别错过哦!”
接过票和地图,三人走进乐园。
白天的乐园,又是另一番景象。过山车在蓝天下划出银色的弧线,旋转木马播放着欢快的音乐,棉花糖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孩子们的笑声像阳光一样洒满每个角落。
“先去哪里?”苏清雪问。
林默看向母亲。
苏映雪闭目感应片刻,指向乐园中央:“那里能量最集中……是摩天轮。”
又是摩天轮。
林默想起昨天在摩天轮上,黑石显现地图的时刻。他点点头:“好。”
但去摩天轮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个露天舞台。舞台上有工作人员在调试音响,背景板上写着“奇幻乐园夏日舞会——今日海选”。
舞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年轻人,穿着各种风格的服装,有的在热身,有的在聊天。
“舞会?”林默停下脚步。
一个工作人员正在台上喊:“还有没有要报名的?单人舞、双人舞、团体舞都可以!冠军奖金五千,还能参加月底的全市决赛!”
台下响起一阵欢呼。
林默和苏清雪对视一眼。
“五千……”林默低声说,“够我们在这个世界生活很久了。”
“你想参加?”苏清雪问。
“不只是为了钱。”林默看向母亲,“您不是说,跳舞能引能吗?如果是在舞台上,面对更多人……”
“引动的能量会更强。”苏映雪接话,“而且,舞台通常设在能量节点上——为了灯光、音响效果。你看那个舞台下方,”她指向舞台地板,“有很强的能量流动。”
林默仔细感知,果然,舞台区域的地面下,有密集的“呆板之力”在流动,比周围强烈数倍。
“那就参加。”他说。
报名处是个小桌子,后面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看到林默三人,他推了推眼镜:“三位要报名?什么舞种?”
林默想了想:“我们自己编的……融合舞。”
“融合舞?”男人在表格上写下,“也行。姓名?”
“林默。”
“苏清雪。”
“苏映雪。”母亲也报了名。
男人抬头看了苏映雪一眼:“阿姨您也跳?”
“我伴奏。”苏映雪微笑。
男人点点头,递过来三个号码牌:“107、108、109。海选下午一点开始,提前半小时候场。规则很简单,三分钟表演,评委打分,前十名进复赛。”
接过号码牌,林默问:“伴奏可以用自己的音乐吗?”
“可以,但需要提前交给音控台。”男人指了指舞台侧面一个小棚子,“那边。”
林默道谢,三人离开报名处。
“只有三分钟,”苏清雪说,“要编一支舞。”
“不用编。”林默说,“就跳昨天在广场跳的那种,但……更放开一些。”
“更放开?”
“嗯。”林默看向乐园里欢笑的人群,“你看他们,笑就大声笑,跳就用力跳。我们之前太拘谨了——总想着自己是外来者,要小心,要隐藏。但母亲说得对,舞蹈是表达。我们要表达的,就是此刻的心情。”
他顿了顿:“重聚的喜悦,对新世界的好奇,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苏清雪沉默片刻,点头:“好。”
苏映雪看着两个孩子,眼中满是欣慰。她轻声说:“那我来为你们伴奏。守界一族有些古老的歌谣,或许适合。”
“什么歌谣?”
“《破晓之章》。”苏映雪说,“传说中,守界一族的先祖在黎明时分,看着太阳升起,万物苏醒,即兴唱出的歌。没有固定歌词,只有旋律和意境——破开黑暗,迎接光明。”
她哼了几句。
旋律简单,但有种说不出的辽阔感。像晨风吹过原野,像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像种子破土而出。
林默听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他想跳舞。
不是为引能,不是为比赛,甚至不是为母亲恢复力量。
就是想跳。
因为活着,因为在这里,因为身边有重要的人。
“我们去准备。”他说。
下午一点,海选开始。
舞台下围了上百人,大多是参赛者的亲友团,举着手机拍摄。评委席坐着三个人:一个舞蹈学校的老师,一个本地电视台的编导,还有一个是乐园的市场部经理。
参赛者一个个上台。有跳街舞的少年,动作炫酷但稍显稚嫩;有跳民族舞的姑娘,衣裙飘飘但编排老套;还有跳芭蕾的小女孩,踮着脚尖像只小天鹅。
林默三人在后台候场。苏映雪已经将《破晓之章》的旋律录进了手机——她学得很快,这个世界的科技产品,她上手比林默还快。
“紧张吗?”苏清雪问。
林默摇头:“不紧张。只是……”他看向舞台,“觉得很有趣。”
确实有趣。在这个世界,舞蹈不是祭祀,不是仪式,不是战斗。它就是舞蹈本身——为了快乐,为了表达,为了被看见。
“109号,准备!”工作人员喊。
林默深吸一口气,和苏清雪走上舞台。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两人的古装打扮在众多现代服装中格外显眼。
评委之一的舞蹈老师抬头,推了推眼镜:“古风舞?”
“算是。”林默说。
“音乐呢?”
林默看向音控台。苏映雪站在那里,对他点点头。
音乐响起。
《破晓之章》的旋律,通过音响放大,回荡在整个舞台区域。
起初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像晨露滴落。然后旋律展开,像晨光渐亮。
林默和苏清雪对视一眼,同时动了。
没有编排,没有设计,就是即兴。
林默起手是一个舒展的云手,但接的不是太极拳的沉肩坠肘,而是一个流畅的旋转。苏清雪同步而动,她的动作带着剑舞的利落,但去掉了杀伐之气,只留行云流水的韵律。
两人一刚一柔,一进一退。
林默的动作大开大合,像日出时的磅礴;苏清雪的动作细腻婉转,像晨风中的摇曳。他们时而分开,各自舞动;时而交汇,手臂相触,眼神相接。
最妙的是,他们无意识地融入了混沌之气的流转节奏。一呼一吸间,动作自然起伏;气随心动,舞随气转。
台下渐渐安静。
评委们坐直了身体。
舞蹈老师眼睛发亮:“这呼吸……太稳了。每个动作都在呼吸的节点上。”
电视台编导举起手机拍摄:“这镜头感……绝了。”
市场部经理摸着下巴:“有话题度啊。”
但林默和苏清雪听不到这些。他们沉浸在舞蹈中,沉浸在音乐中,沉浸在彼此的配合中。
苏映雪在音控台看着,轻轻哼着旋律。她的脸色比早晨红润了些,黑石在她怀中微微发热,吸收着舞台上释放的能量——不只是“呆板之力”,还有那些观众的情绪,那些赞叹,那些欣赏。
旋律进入高潮。
林默一个腾空转身,这次他刻意控制了高度——只比常人跳得高一点,但滞空时间明显更长。落地时单膝跪地,抬头,眼神明亮。
苏清雪同步一个后仰下腰,长发垂地,然后借腰力弹起,在空中旋转两圈,稳稳落地。
两人同时伸手,掌心相对,停住。
音乐止。
寂静。
然后,掌声雷动。
“好!”舞蹈老师第一个站起来鼓掌,“呼吸、节奏、配合……完美!”
电视台编导也点头:“有故事感。你们是情侣?”
林默和苏清雪同时一愣。
“不是。”林默说。
“是搭档。”苏清雪同时说。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评委们交换眼神,在评分表上写下分数。
下台后,苏映雪迎上来:“感觉如何?”
“很好。”林默说,他确实感觉很好——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那种放开一切、纯粹表达的快乐,他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苏清雪脸颊微红,但眼睛很亮:“我从未这样跳过舞。”
“在云澜宗,剑舞是为了修炼,为了杀敌。”她说,“但刚才……只是为了跳。”
只是为了跳。
多简单的理由,多快乐的体验。
海选结果很快出来。林默和苏清雪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复赛,复赛在三天后。
工作人员过来通知时,还递过来一个信封:“这是海选奖金,每人五百。”
林默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千块钱。
加上之前的三百多,他们现在有一千三百多块了。
“够用了。”他说。
不只是够买门票,够吃饭住宿。
而是够在这个世界,开始生活。
离开舞台区域时,一个女孩跑过来,脸红红的:“那个……我能和你们合影吗?你们跳得太好了!”
林默看向苏清雪,苏清雪点点头。
女孩举起手机,三人站在一起。“咔嚓。”
照片里,林默笑容灿烂,苏清雪微微抿唇,但眼角有笑意。背景是乐园的摩天轮,和湛蓝的天空。
“谢谢!”女孩开心地跑开了。
林默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这个世界,好像很容易快乐。”
苏映雪轻声说:“因为这里的人,相信明天会更好。”
他们继续朝摩天轮走去。
路上,他们坐了旋转木马。苏映雪选了一匹白马,林默和苏清雪坐在后面的马车里。音乐叮咚,木马上下起伏,缓慢旋转。
很简单,很幼稚。
但三人都笑了。
然后他们去坐了过山车。这次苏映雪也上了车。当列车冲下陡坡时,她紧紧抓住扶手,但眼睛睁得很大,像孩子一样。
下来后,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说:“有趣。”
最后,他们来到摩天轮下。
还是那个巨大的光轮,在阳光下静静旋转。
排队,上车,舱门关闭,缓缓上升。
这次是白天,视野更开阔。整个城市在脚下展开,高楼林立,街道纵横,车流如蚁。远处有江,江上有桥;更远处有山,山上有塔。
“真大。”苏清雪说。
“真美。”苏映雪说。
林默没有说话。他拿出黑石,黑石在掌心温热,金色纹路缓缓流转。
他忽然明白了母亲的话。
守护这样的世界,值得。
舱室升到最高点。
黑石微微发亮,但这次没有显现地图,只是温暖地躺在掌心,像一颗安静的心。
林默收起黑石,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洒满城市。
苏清雪也看向窗外,侧脸在光中柔和。
苏映雪看着两个孩子,微笑。
舱室开始下降,但三人的心情,却在上升。
像这摩天轮,循环往复,但每一次上升,都能看到更高的风景。
落地,出舱。
林默伸了个懒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接下来去哪?”他问。
苏清雪想了想:“吃冰淇淋。我看很多人吃。”
苏映雪点头:“好。”
他们朝冰淇淋车走去。
林默走在中间,左边是母亲,右边是苏清雪。
他忽然想起舅舅苏墨。
舅舅现在在哪里?在那个世界,是否安好?
但他没有让这个念头停留太久。
因为此刻,阳光灿烂,冰淇淋甜,身边的人都在。
这就够了。
向前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