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郭平安。
2006年的秋天,狼牙特种大队基地的气氛不同寻常。连食堂打菜的陈班长都察觉到了,他往我盘子里多舀了一勺红烧肉,压低声音问:“平安,你们孤狼B组是不是要出大任务了?这几天连何大队长办公室的灯都亮到后半夜。”
我端着餐盘,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餐桌——平时这个点,老炮会一边吃一边讲他带新兵的笑话,伞兵邓振华会跟卫生员史大凡斗嘴,小庄安静听着,耿队和强子则低声讨论着什么。
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可能是吧。”我含糊应道,心里那团疑云越积越厚。
三天前,耿继辉把我叫到训练场边。傍晚的风吹得杨树叶哗啦作响,他的表情比往常更严肃。
“平安,有个事要跟你说,接下来队里要执行一项长期封闭任务,时间……说不准。”
我心里一紧:“我跟大家一起。”
“这次你不去。”耿继辉截住我的话,语气不容置疑,“队里需要留个种子。你是最年轻的,兵龄最短,但脑子活,底子好。何大队已经批准了,你就留在基地,带带新来的集训队员。”
“为什么?”我声音有点发涩,“是我哪里不合格吗?”
“正相反。”强晓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就因为你是好苗子,才要留着。种子得在安全的地方才能生根发芽,懂吗?”
我还想争辩,却看见小庄、老炮、伞兵、卫生员都从营房那边走过来。六个人围着我,像一堵墙。
“听队里的安排。”小庄说,他眼神很深,像藏着很多东西。
老炮咧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等我们回来,你小子可得把新兵带出个样来。”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想去训练场跑几圈。路过会议室时,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门虚掩着,我听见何大队长的声音:“……这次任务代号‘归尘’,保密级别最高。你们要跟的这位苏还同志,是上面特派的技术顾问。记住,你们的任务是记录,是观察,绝不能介入,这是铁律!”
“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呢?”这是耿队的声音。
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是何大队长更低沉的声音:“记住你们是军人,也记住历史的重量。有些线,跨过去了,就回不了头。”
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却不小心碰倒了走廊边的一个训练器材。
门开了。
耿继辉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没睡?”
“我……跑步。”我有些慌乱。
他看了我几秒,点点头:“早点休息。”
门重新关上。我站在黑暗的走廊里,手心全是汗。
第二天一早,队里开始收拾行装。很奇怪,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几套便装,一些我看不懂的仪器,还有——每人一个牛皮纸信封,要求写好,交给我保管。
“如果我们半年没回来,你就把这些交给大队。”耿继辉把六个信封郑重地递到我手里,“记住,必须满半年。”
“这是什么?”我问。
“家书。”伞兵邓振华难得没笑,他揉揉我的脑袋,“给我爸妈的,你小子可别偷看。”
卫生员史大凡凑过来,塞给我一个小铁盒:“这里面是我攒的药材种子,帮我照看着点,等我回来,咱们在营区后面开片药圃。”
我捧着这些东西,觉得格外沉重。
出发是在第三天午夜。没有欢送,没有仪式,一辆黑色的厢式车悄无声息地开进基地最深处那栋独立小楼前。那里有个我从未进去过的地下设施。
车停下,先下来一个人。
是个女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长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眉眼清冷,皮肤白得有些过分。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看过来时,像蒙着一层薄雾,又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在看什么。
“这位是苏还同志,本次任务的技术顾问。”何大队长简短介绍。
苏还朝我们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孤狼B组六人,最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一刻,我莫名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就是郭平安?”她问,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竹林。
“报告,是!”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小楼入口。耿继辉他们跟了上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回去吧。”何大队长对我说,“他们的任务,你帮不上忙。你能做的,就是当好那颗种子。”
“大队长……”我忍不住问,“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去多久?”
何大队长望着已经关闭的门,很久才说:“去该去的地方。至于多久……看天意吧。”
那一夜,我守在宿舍窗前,看着那栋小楼的方向。凌晨四点左右,我似乎感觉到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像是什么精密仪器启动的嗡鸣。天空无星无月,一片沉黑。
天亮后,基地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六个人,还有那个叫苏还的女人。
我开始履行“种子”的职责,带新兵训练,整理内务,每天检查一遍大队的邮箱和通讯——虽然我知道,如果真有他们的消息,绝不会通过这些寻常渠道。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我每天都会去卫生员嘱咐的药圃看看,那些种子已经发芽,冒出嫩绿的叶子。我收好了六封信,放在储物柜最里层,从未打开。
第三个月零七天的深夜,我正在整理训练日志,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内线,来自何大队长办公室。
“平安,马上过来一趟。”
我冲进大队长办公室时,发现他正站在窗前,背影有些佝偻。桌上摊开一份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绝密”印章。
“大队长?”
何大队长转过身,眼眶发红,手里捏着一张照片。他递给我。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模糊,像是在匆忙中拍摄的。背景是一条破败的街道,砖瓦散落,远处有浓烟。照片中央,几个穿着旧式棉袄的人正惊恐地奔跑,而在他们身后——
我瞳孔一缩。
那是日本兵。二战时期的日本兵,刺刀上还沾着暗色的痕迹。
照片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标记,是我熟悉的孤狼B组的暗号:安全,但已接触。
“这是……”我喉咙发干。
“他们发回来的第一份实地记录。”何大队长的声音沙哑,“时间,1931年11月,地点,锦州。”
我拿着照片的手开始发抖。
1931年?锦州?
“大队长,这不可能……这照片……”
“任务代号‘归尘’,尘埃归尘,落叶归根。”何大队长走到我面前,双手重重按在我肩上,“平安,现在我告诉你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烂在肚子里。孤狼B组和苏还同志,他们的任务是……穿越时间,回到抗日战争时期,记录日军的罪行。”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
“穿越……时间?”
“科学解释不了,所以需要苏还同志那样的特殊人才。”何大队长深吸一口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现在在历史里,在真正的战场上。而且上级严令——只能旁观,不能介入。”
我想起出发前夜在会议室门外听到的话。
“如果介入了呢?”我听见自己问。
何大队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保险柜前,取出另一份文件。打开,里面是六份签好字的文件——自愿参与高风险任务承诺书,以及……遗体捐献协议。
每个名字都写得力透纸背:耿继辉、郑三炮、庄焱、邓振华、史大凡、强晓伟。
“他们走之前就签好了。”何大队长说,“知道可能回不来,知道就算回来……也可能不是完整的人。”
我看着那些名字,眼前闪过他们的脸。爱开玩笑的伞兵,总说“救死扶伤”的卫生员,像大哥一样的老炮,带有文艺气息又桀骜不驯的小庄,可靠的强子,还有我们最信任的耿队。
“为什么……”我声音发颤,“为什么要执行这样的任务?就为了拍几张照片?”
“为了证据。”何大队长一字一句地说,“为了那些被刻意掩盖、篡改、否认的历史,为了未来有一天,当有人试图歪曲事实时,我们能拿出铁证——来自时间深处的铁证。”
他收起照片和文件,锁回保险柜。
“平安,你是他们留下的种子。你现在要做的,是活着,变强,记住他们。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回不来,你要替他们看着,他们用命换来的证据,会被如何使用,如何让这个世界记住。”
我走出办公室时,天已经蒙蒙亮。训练场上有新兵在出早操,口号声嘹亮。
我走到药圃边,卫生员种下的那些草药已经长了半尺高,晨露挂在叶尖,闪着微光。
我蹲下身,摸了摸那些叶子。
“一定要回来。”我低声说,“我等着你们。”
风吹过,叶子轻轻晃动,像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