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那两句诗，像两把钥匙，同时打开了两扇紧闭的门。
苏挽星看着眼前的“甄嬛”——或者说，披着甄嬛皮囊的林黛玉——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背窜上来，却又夹杂着某种荒谬的亲切感。她穿越这些天来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可能理解“穿越”这个概念的人。
“姑娘好才情。”苏挽星稳住心神，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声音压得极低，“只是这‘他年葬侬知是谁’，在此地说，未免太不吉利了。”
黛玉——暂且这么称呼她——那双酷似原版甄嬛却多了几分灵秀哀愁的眼睛微微睁大。她仔细打量着苏挽星，像是要从这副夏冬春的皮囊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夏常在教训的是。”黛玉轻声道，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恭敬，反而有种文人式的疏淡，“只是见落花飘零，一时感怀罢了。倒是常在方才那句‘菱花镜里形容瘦’，接得精妙。不知常在从何处读来此句？”
来了。试探。
苏挽星大脑飞速运转。林黛玉问的是《红楼梦》里的诗，但在这个世界，《红楼梦》根本不存在。她刚才那句是下意识接的，现在必须圆回来。
“家父曾收藏些杂书。”苏挽星故意说得含糊，“幼时翻看过，记下几句。倒不如姑娘，随口便是‘花落人亡两不知’这般惊心动魄的句子。”
她特意把“花落人亡两不知”说得重了些。这是《葬花吟》里的句子，但在原剧情中，甄嬛不该知道——除非，她不是甄嬛。
黛玉的手指微微收紧，握住了帕子。
两人在花园小径上慢慢走着，流朱和浣碧跟在几步之外。苏挽星注意到，黛玉身边的宫女比记忆中《甄嬛传》里的配置多了两个生面孔，其中一个气质沉静，眼神锐利，不像普通宫女。
“常在入宫这些时日，可还习惯？”黛玉忽然换了话题，语气平常得像任何一次妃嫔间的寒暄。
“托姑娘的福。”苏挽星用着夏冬春那种略显张扬的语调，却把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华妃娘娘宽厚，皇后娘娘仁慈，倒是比在家时还要自在些。”
这是假话，她们俩都心知肚明。
黛玉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自在便好。这宫里啊，最难得的便是自在。”
她停下脚步，看向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忽然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我昨夜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住在一个叫‘潇湘馆’的地方，窗外全是竹子。馆前有块匾，写着‘有凤来仪’。”
苏挽星的心猛地一跳。
黛玉转过头看她，眼神清澈得像能照见人心：“常在说，这梦奇不奇？”
“奇。”苏挽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稳，“但梦终究是梦。醒来了，咱们还是在该在的地方，做该做的事，不是吗？”
话里有话。她在告诉黛玉：我明白你的处境，但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
黛玉眼中的光亮了亮，又暗下去。她轻轻点头：“常在说得是。梦再真，醒来也要面对眼前的日子。”她顿了顿，“我前儿听人说，常在入宫前，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是给苏挽星递台阶——解释她为何能接上诗。
“不过略识几个字罢了。”苏挽星顺着说，“倒是姑娘，才是真正的满腹诗书。那日听姑娘在皇后宫中应对，引经据典，实在令人佩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表面上说着客套话，实际上每一句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确认彼此的异常。苏挽星越发确定：眼前这人，至少有林黛玉的全部记忆，甚至可能是完整的林黛玉人格。
那么问题来了：原剧情里的甄嬛去哪儿了？如果黛玉是穿越或重生而来，原主甄嬛的灵魂是否存在？还是说，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甄嬛”就是林黛玉？
“小主。”那个气质沉静的宫女忽然上前一步，低声对黛玉说，“时辰不早了，该回碎玉轩喝药了。”
黛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还是点头：“是该回去了。”她看向苏挽星，“常在若得空，不妨来碎玉轩坐坐。我一个人，也怪闷的。”
“一定。”苏挽星行礼送别。
看着黛玉主仆几人远去的背影，苏挽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系统提示：检测到剧情人物“甄嬛”出现异常数据波动。觉醒度评估中……评估失败，数据受到不明干扰。】
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
“不明干扰？”苏挽星在心里问，“什么意思？”
【该角色核心数据与数据库严重不符，但无法判定为觉醒。存在第三方变量介入的可能性。建议宿主保持观察，谨慎接触。】
第三方变量？
苏挽星想起黛玉身边那个不像宫女的宫女。还有，原著里的甄嬛身边，有这号人物吗？
“系统，调取甄嬛身边所有宫女太监的档案。”
【权限不足。宿主当前权限仅可查询已接触剧情人物的基础信息。】
果然。这系统给的金手指有限得可怜。
苏挽星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大脑一刻不停地运转。林黛玉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到底融合了多少作品？除了《红楼梦》，还有别的吗？
还有，黛玉那句“有凤来仪”……在《红楼梦》里，那是贾宝玉给潇湘馆题的匾。她特意提起，是在暗示什么？
“夏常在留步。”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苏挽星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气质却不像普通太监，倒有几分书卷气。
“你是？”苏挽星警惕地问。
“奴才小允子，在御前伺候。”年轻人行礼，“皇上口谕，请夏常在本月初五申时，至养心殿伴驾。”
伴驾？
苏挽星心里一紧。原剧情里，夏冬春到死都没见过皇帝几次，更别说被点名伴驾了。这是蝴蝶效应，还是……
“臣妾领旨。”她面上恭敬地应下。
小允子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常在不必紧张。皇上近日心情尚可，只是喜欢听些新奇的故事。常在若有什么家乡趣闻，或是读过什么有趣的话本，不妨准备一二。”
这几乎是明示了。
苏挽星抬头看他，忽然注意到小允子的眼睛——那眼神太清醒了，清醒得不像个太监，甚至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多谢公公提点。”她不动声色地说，“不知公公可知道，皇上最近爱听什么样的故事？”
小允子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皇上最近爱问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人若知道自己的一生早已被书写好了，是该顺从，还是该反抗？”
苏挽星的呼吸停了半拍。
“这问题倒有意思。”她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那公公以为呢？”
“奴才哪敢揣测圣意。”小允子低头，“常在慢走，奴才还要去碎玉轩传旨。”
碎玉轩。又是碎玉轩。
苏挽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甄嬛传》原著里的一个人——那个后来对甄嬛忠心耿耿、机灵能干的小太监小允子。
但眼前这个人，感觉完全不对。
【系统提示：检测到剧情人物“小允子”出现异常数据波动。觉醒度评估：15%。初步判定为轻度觉醒，意识开始脱离原剧情设定。】
轻度觉醒？
苏挽星回到自己住的偏殿，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林黛玉版的甄嬛，觉醒的小允子，还有皇帝突如其来的召见。这一切都表明，这个世界的“漏洞”比她想象的更大，觉醒的角色可能远不止一两个。
她打开系统面板，查看任务进度：
【主线任务：在“夏冬春被赏一丈红”剧情节点存活（已完成）】
【奖励：生存点数100，技能点1】
【新任务触发：度过“初侍寝”剧情节点】
【任务要求：成功侍寝，并在后宫立足】
【失败惩罚：角色死亡，任务重启】
侍寝。
苏挽星揉了揉眉心。这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一环。但系统任务摆在那里，不完成就是死。
她点开技能树。上次完成任务获得的1个技能点还没用。技能树分为三大类：【宫廷生存】、【人际操纵】、【特殊能力】。
在【特殊能力】一栏最底下，有一个灰色的图标亮了一角：【跨世界记忆检索】。描述是：可有限度调取宿主在原世界的专业知识与记忆，每次使用消耗精神力。
这正是她需要的。
苏挽星将技能点加在这个能力上。图标亮起，一股清凉的感觉涌入大脑，仿佛某些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了。
她是配音演员，擅长的不仅仅是模仿声音，更是揣摩角色心理、分析剧本结构。这些能力，在宫斗中或许比任何金手指都有用。
窗外传来隐约的乐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昆曲。
苏挽星忽然想起一个人——蒋玉菡。那个在《红楼梦》里和贾宝玉交换汗巾子的戏子，在《甄嬛传》里则是果郡王身边的伶人。
如果黛玉出现了，蒋玉菡会不会也……
“主子。”贴身宫女彩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敬事房送来了新的绿头牌，让主子选个花样。”
苏挽星打开门，彩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几块精致的木牌。
“就这个吧。”她随手点了最素雅的一块，上面刻着兰花纹样。
彩月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挽星问。
“奴婢听说……”彩月压低声音，“华妃娘娘那边，对主子近日颇有关注。周宁公公今早还特意来打听，问主子这些天都和谁来往了。”
华妃。年世兰。
苏挽星想起电视剧里那个骄傲明艳最终却悲剧收场的女人。在原剧情里，华妃是害死夏冬春的元凶。但现在剧情已经改变，华妃会怎么做？
“我知道了。”苏挽星说，“你去打听一下，华妃娘娘最近喜欢听什么曲子，看什么戏。”
“主子的意思是……”
“投其所好，总不会错。”苏挽星笑了笑，“在这宫里，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彩月似懂非懂地退下了。
苏挽星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夏冬春那张年轻骄纵的脸。她缓缓抬起手，抚过自己的眉眼，然后开口，用自己本来的声音低声说：
“从现在起，你就是苏挽星。你要活下去，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要找到回去的路——或者，创造一条新的路。”
镜中的脸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眼神变了，气质变了，虽然容貌依旧是夏冬春，但内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窗外，乐声渐歇。
夜幕降临，紫禁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在这座巨大的宫殿里，无数命运正在交织、碰撞、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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