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无征兆。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玻璃上，连成一片急促的水幕，将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晕染成模糊而冰凉的光斑。保姆车平稳地驶过积水的路面，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深秋的寒意与潮湿。
宋祖儿蜷在后座，侧着脸，静静看着窗外飞逝的、扭曲的城市倒影。妆容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极力压制的疲惫。录制了一整天的户外综艺，体力消耗倒在其次，主要是心累。各种游戏环节，互动环节，她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维持恰到好处的笑容与反应。镜头对准她时，她是鲜活生动的宋祖儿；镜头移开，那股难以言说的空洞感便悄然漫上来。
助理小雨刷着手机，时不时念些网上的评论或有趣的段子给她听，试图驱散车内过于沉寂的空气。宋祖儿偶尔“嗯”一声，算作回应，更多时候只是听着，思绪却飘得很远。
直到小雨的声音顿了一下，语调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祖儿姐……王俊凯老师那边，新电影《破晓》的定档发布会，好像就在今晚。”
宋祖儿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小雨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高清的现场照片里，王俊凯一身剪裁合体的墨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身姿挺拔，眉目清朗。他正微微侧头，听着旁边导演说话，嘴角噙着一抹礼貌而疏淡的笑意，是那种她看过无数遍的、无可挑剔的公众表情。
背景板上的电影名称和主演名字异常醒目。他是绝对的中心。
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细小的针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不剧烈，却足以让那层包裹着疲惫的空洞，裂开一丝缝隙。
“哦。”她听见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阵容挺强的。”
小雨观察着她的脸色，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收回了手机。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单调声响。
十年了。
从十七岁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台上，眼神清亮，声音干净，像一束毫无预兆照进她混沌青春里的光。到后来，懵懵懂懂地先后踏入这个五光十色又残酷的名利场。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高，从青涩少年成长为如今内娱公认的、有颜有实力的顶流之一。
她也从那个只敢在人群里偷偷仰望他的小学妹，变成了能和他出现在同一张嘉宾名单、同一个晚会后台、甚至偶尔会有合作项目的“同事”宋祖儿。
距离似乎拉近了。又似乎，从未改变。
他总是那样。温和，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会在碰面时点头微笑，会在合作时专业尽责，会在她明显流露出热切时，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或者，用那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将她鼓足勇气递出的橄榄枝轻轻挡回。
最清楚的一次，是三年前某个慈善晚宴后的私人聚会。气氛微醺，有人起哄，半真半假地问起他俩的“绯闻”。她当时心跳如擂鼓，借着酒意，半掩着期待看向他。
他却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然后抬眼，对着众人，也像是隔着众人对着她，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别开玩笑了。祖儿是很优秀的演员，我们合作很愉快。至于别的……”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瞬间有些发白的脸，依旧带着那抹笑，“我现阶段，大概只对怎么演好下一个角色感兴趣。事业才是我女朋友。”
哄堂大笑。大家都赞他清醒，有事业心。她也跟着笑，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那句话，后来被媒体反复引用，成了他“专注事业、零绯闻”的佐证。也成了钉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时不时提醒着她，那份持续了十年、几乎人尽皆知的单向奔赴，在对方眼里，或许真的只是一个不太好笑、但又不得不应付的玩笑。
保姆车驶入她居住的高档公寓地下车库。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车轮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
“姐，到了。”小雨轻声提醒。
宋祖儿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思绪强行压回心底。推开车门，冷空气夹杂着地下车库特有的混凝土气味扑面而来。她裹紧外套，对小雨点点头：“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上午没有安排，可以多睡会儿。”
“好的，姐你也好好休息。”小雨看着她，眼里有关切。
独自走进电梯，金属门合上，映出她清晰却略显单薄的身影。数字不断跳动，上升。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她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通讯录，最终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王俊凯”
十年。这个号码她早已倒背如流，却从未在非工作必要的情况下拨打过。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接到电话时可能出现的反应——微微讶异，然后迅速恢复礼貌与疏离：“喂，祖儿？有事吗？”
能有什么事呢？恭喜你新电影定档？可他的电影，从来不需要她的恭喜。问他发布会顺不顺利？显得多么多余而刻意。
她只是……只是在这个疲惫的雨夜，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孤寂遮住了。那孤寂来自于十年追逐却始终无法靠近的虚无，来自于满腔炽热无处安放的冰凉。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电梯“叮”一声，到达了她所在的楼层。门开了，走廊感应灯应声而亮，一片冷白。
就在门即将再次合上的瞬间，她猛地闭了闭眼，指尖用力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规律的系统音。
“嘟——嘟——嘟——”
每一声，都敲打在她骤然缩紧的心口。她屏住呼吸，像是等待一场审判。
响了七声，或许八声。然后，自动切入了冰冷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绷紧的弦，骤然断裂。随之而来的不是尖锐的痛，而是一种绵密的、钝重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迅速将她吞没。
她靠在冰冷的电梯轿厢壁上，没有立刻走出去。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模糊失神的脸。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噼里啪啦，敲打着这座城市，也仿佛敲打在她空空荡荡的心房。
无人接听。
其实早就该知道的。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却发现连牵动面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十年赌局，她押上全部热情与时光，而对方，或许从未真正坐上赌桌。
电梯门因为超时，发出提醒的蜂鸣。她终于迈开脚步，走出去，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单的回响。
走廊尽头，是她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里面温暖，安静，也空空荡荡。
就像她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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