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刮过农场的麦田，卷起一片片金晃晃的浪头，董溪宁的脚步总算停在了那扇掉漆的木门上。
她找了整整八年。从姐姐董溪月彻底没了音信那天起，她跑遍了大半个城镇，直到前两天听见茶馆里有人闲聊，说城郊有个姓狐的男人，守着一片地和两个孩子，八年来没挪过窝。
门只是虚掩着，她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一个额头染了白霜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给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系风筝线，旁边站着的一个半大的少年（指的是十几岁的男孩），眉眼和男孩有几分像，正抬手替他拍掉眉头沾的麦茫，晨光软软的铺在三个人身上，安静的不像话。
男人抬头的一刹那，手里的风筝线“啪”的绷断了。
他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的盯着董溪宁，那双沉寂了八年的眸子，猛地泛起惊涛骇浪，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名字：“溪月……是你回来了吗？”
这话刚落，那小姑娘就“哇”的一声扑了过来，死死地抱住董溪宁的胳膊，眼泪掉得稀里哗啦：“妈妈！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哥哥等了你好久好久！”
少年也愣在那儿，平日里抿得紧紧的嘴角微微发颤，眼底飞快的漫上一层水汽。
董溪宁浑身一僵。
她看着怀里小姑娘哭红的脸，又看看旁边的少年强忍情绪的模样，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可下一秒，街上那些乱传的话就钻了进来——什么狐骁然负心薄情，为了外面的女人害死老婆；什么他守着农场，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样子。
怒火“腾”的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她一把推开小姑娘，大步冲到狐骁然面前，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力气大的指尖都泛了白：“狐骁然！我姐姐呢？”
狐骁然还陷在“溪月归来”的迷糊里，被她这么一搡才回过神，看清她眼底的怒气，他皱紧眉头，声音带着不敢相信的茫然，“溪月，你怎么了？”
“谁是你溪月！”董溪宁厉声吼回去，胸口因为生气剧烈起伏，“我是董溪宁！她的双胞胎妹妹！我问你！我姐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她的嗓门太大，惊得小姑娘往后缩了缩，哭得更厉害了，少年立刻上前一步，把妹妹护在身后，抬头瞪着董溪宁，声音是超出成年的沉稳：“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董溪宁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朝狐骁然的脸上扇去，“不是你害死的！她好端端怎么会不在了？！每个人都在传，说你为了那个叫凌薇的女人，逼走我姐姐，最后还害了她的性命！你这个懦夫！”
巴掌一直停在半空中——是少年伸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许打我的爸爸！”少年的手劲大惊人，眼底满是倔强，“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你听的那样！是那个凌薇阿姨一直缠着爸爸，妈妈心寒才离开的！后来凌薇阿姨跟爸爸吵架，自己失手送了命，她家里人来报仇，是妈妈自己扑上来为爸爸挡的刀！”
小姑娘也抽抽搭搭的补充，“妈妈走的时候，爸爸抱着她哭了一整晚……这些年，爸爸一直对着妈妈的照片说话，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妈妈……”
董溪宁听到，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两个孩子泛红的眼眶，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讲述，心里的火气像是被拨了一盆冷水，却又腾起更乱的迷茫。
怎么会是这样？
明明街上的人不是这样说的。
那些添油加醋的闲话，把狐骁然说成了没良心的刽子手，把姐姐说成了被辜负了的可怜人，却偏偏没提姐姐舍身挡刀的坚决，没提这男人八年守着农场的孤苦。
她缓缓松开抓住狐骁然衣领的手，后退了两步，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一切——墙上摆着的陶罐，晾衣绳上挂着的粗布衣裳，还有屋檐下挂着的那只褪色的风筝，和记忆里姐姐出嫁前最喜欢的那只，一模一样。
狐骁然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肩膀微微弯着，额头的白发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睛发酸，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再也不是街上传言里那个狠心的男人。
董溪宁的喉咙发紫，想问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自己这张跟姐姐一模一样的脸映在院子的水缸里，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像是替姐姐回到了她爱过也恨过的地方。
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还是不愿相信那个温柔的姐姐，会为了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赔上自己的性命；不愿意相信那些年碾转寻找的，换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让人五味杂陈的真相。
她咬了咬唇，猛地抬头看向狐骁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的……都是真的？”
狐骁然抬起头，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痛苦，他看着董溪宁，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楚：“我骗谁，都不会骗溪月，更不会骗孩子们。”
那一刻的心，董溪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再也绷不住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