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苏嬷嬷很早就来到了“新秀阁”。
早膳刚用完，她说：“各位小主若有什么不清楚的，直接问就可以。”
刘雨兮不再像前一天那般傲慢，态度显得很恭敬：“嬷嬷，昨夜我们几个人听见院子里传出奇怪的声音，难道这个院子……不太干净？”
她特意避开“闹鬼”这个词，毕竟大家还要在这个地方再住三天。
苏嬷嬷微微一笑，神色却深有意味：“院子每天都有人打理，干净着呢。你们听到的动静是从旁边的院落传来的，跟我来看看。”
大家跟随她走到一个废弃的院子，只见里面有不少女子聚在一块，个个头发散乱，穿着素白袍子，眼神茫然，有的哭有的笑，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林梦凝问：“这是什么地方？”
苏嬷嬷回答：“这里曾是冷宫，她们以前也得过宠爱，谁知后来触怒了皇上，才落得现在的地步。你们夜里听到的，就是她们的痛苦喊叫。今天我特意带你们过来，是想提醒一句：侍奉君王，必须小心翼翼，因为皇上的心意难以预料。要是哪天在这里看到熟悉的人，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说话时目光落到林梦凝身上的时候，仿佛别有深意。
林梦凝没太明白她的眼神，但也没去细想。
拐进一条岔路后，迎面看见一座挂着"静心园"牌匾的小院。
院门紧锁，门前站立着两名守卫，屋檐上停着几只喙部尖嘴的大鸟。
刘雨兮带着疑惑询问：“嬷嬷，这是做什么用的院子？”
苏嬷嬷脸上掠过讥讽：“这里是用来惩戒犯下重罪的嫔妃的，取名'静心园'，是宫中最为严酷的惩戒地方。”
陈偌偌不以为然地撇嘴：“不过是闭门思过罢了，有什么可怕的？比冷宫还要厉害吗？”
苏嬷嬷没有回答，径直上前推开院门：“都进来瞧瞧。”
院子内部的布置看似平常，唯独中间悬挂着一大幅白布，遮挡了大半视野。不远处，几只尖嘴的大白鸟正在啄食地面上的黑色物体。
突然响起一声击掌，白布后方猛然飞起一群白色大鸟，扑棱着翅膀冲向天空。
虞如霜吓得紧紧抓住林梦凝的手臂，林梦凝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
陈偌偌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会养这么多鸟？”
苏嬷嬷依旧沉默，只是朝外面喊了一声：“拉开布幔！”
两名守卫跃下，合力将白布掀开。就在白布落下的瞬间，院子里响起数道惊呼声。
布幔后面显露出来的，是数十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钉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有的只剩下半截骸骨，甚至还有些尸体正在往下滴血。地面上散落着碎骨与灰烬，这正是前半夜传来撞击声的源头。
林梦凝顿时明白过来：那些诡异的声响，不过是骨头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而那些大白鸟，分明是在啄食这些尸体！
她抬头望去，恰好与一具女尸空洞的眼窝对视！
林梦凝下意识后退一步，虞如霜等人也接连发出惊恐的叫声。
那么女人还没完全断气，脸上已经没了皮肉，她嘴角微微一咧：“别这么看着我……很快你们也会跟我一样！皇上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个恶鬼！呵呵呵……”
笑声还没落下，树上的大白鸟闻到了血腥味，纷纷振翅俯冲，争先恐后地撕咬着那尚有余息的躯体。
刘雨兮第一个转身就跑，陈偌偌也赶紧跟上，林梦凝脚步踉跄地跟着逃离。
片刻后，苏嬷嬷走了过来，看着几个脸色苍白的姑娘：“这里的每一具尸体，曾经都是最受宠的嫔妃。她们仗着皇上的恩宠肆意妄为，最终被剥去华服，送到这里来'反思'。如果三天内还能活下来，就能得到赦免；但这院子里养着这些大白鸟，从不投喂，只等着她们成为食物。”
几个姑娘吓得面无血色，几乎不敢置信。
只有林梦凝心中五味杂陈，不愿相信那位帝王，真的会残忍到这个地步。
苏嬷嬷又道：“只要你们在行事时多加谨言慎行，也许还能够避免被送到这种地方来。”
陈偌偌的声音略微发抖，追问：“‘也许’？难道皇上心里根本没有真正喜欢的人吗？他对后宫的嫔妃们是不是都这样冷淡？”
苏嬷嬷轻叹：“哪能这样呢，皇上确实有两位特别宠爱的嫔妃。跟我来吧，我领你们看看这座宫殿的大致布局。”
陈偌偌和刘雨兮走在苏嬷嬷的两侧，林梦凝和虞如霜互相牵着对方的手跟在后面。
不经意间，陈偌偌和刘雨兮同时惊呼出声。
林梦凝抬眼望去，前方是一片湖水，水面上荷花层层叠叠，显得分外美丽。
刘雨兮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摘下一朵莲花。
苏嬷嬷立刻严厉地阻止了她：“如果你不想丢掉性命，最好不要碰那些花。”
刘雨兮的动作顿时僵硬在原地，其他几人也都面露不解之色。
苏嬷嬷说道：“这些荷花是太后专用的。她早就下令：任何人要是擅自采摘，都会被处死。”
林梦凝眉头皱起：“嬷嬷，'专用'是指什么？”
她实在想不通，这些花并不是用来欣赏的。
苏嬷嬷点点头：“太后用这些荷花来做成点心，据说可以帮助延年益寿。”
众人这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远处响起乐曲，一艘装饰华贵的龙舟慢慢驶来。
“那是皇上吗？船上的人真的是他？”刘雨兮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
苏嬷嬷道：“是的。今天天气好，皇上带着邱姬娘娘乘船游湖。邱姬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人之一。你们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冒犯她。皇上曾经下令，邱姬娘娘有权直接惩罚不顺眼的妃子，不需要请示。”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再提醒一句，邱姬娘娘最不喜欢看到皇上身边有其他受宠的嫔妃。”
林梦凝望着那艘船，只见舞女翩翩起舞，那个人真的在船上吗？
陈偌偌小声问道：“那另一个受宠的是谁？您之前说过皇上最宠两人。”
苏嬷嬷微微一笑：“跟我来。”
林梦凝最后望了一眼龙舟，这才转身跟上她们。
很快，她们走上了一座拱桥，桥上足以容纳十余人并行，四个人互相看了看，心里嘀咕着此举的用意。
“各位小主，请瞧瞧桥下。”苏嬷嬷提醒。
众人依言靠近护栏，不由发出惊呼。
桥下呈现一派小城镇景象，傍水而筑的房屋、以青石板铺就的小道、酒馆和茶楼，还有贩卖丝绸、古玩以及甜品的摊铺……
苏嬷嬷继续解释：“这里是‘汉古街’。皇上最疼爱的另一名妃子薇筠娘娘，出身于汉古洲，她进宫后总是想念老家，皇上为了安慰她，便下令按她家乡的样子打造这条街。”
陈偌偌眼中羡慕：“皇上对薇筠娘娘真好。”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争取到皇上的关注，成为这后宫中第三位受宠的妃嫔。
刘雨兮却心生不解：“那为什么邱姬娘娘没有对薇筠娘娘下手？您不是说邱姬娘娘最讨厌皇上宠爱的那些人吗？”
苏嬷嬷微微一笑：“因为薇筠娘娘是唯一一位为皇上生下皇子的嫔妃。”
林梦凝心头失落。原来，皇上已经有子嗣了。
当晚，苏嬷嬷详细讲授了许多宫中规矩和礼节。
林梦凝脑海中盘旋着不少疑虑：那杯带毒的茶本该夺走她的性命，好在苏嬷嬷及时解救，结果陈绿茵误喝了茶送了命；陈绿茵可是太后的亲侄女，为何太后却无动于衷？
冷宫和静思园透着帝王的残忍无情，但他为何又纵容邱姬娘娘，却又对薇筠娘娘百般体贴？
经过这么多年，如今的皇上，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回去以后，林梦凝刚进屋子，便关上了房门。她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感觉到脖颈一侧传来一阵凉意，低头看去，一柄长剑已抵在她喉咙下方。
耳畔响起一个喘息急促的男声：“别出声，否则让你当场毙命，明白吗？”
她一动不敢动，低声回应并点头。
那人缓缓移开剑锋，后退半步。
林梦凝转过身，眼前是一名全身黑衣、蒙着面的男子，胸口处衣衫已经被血迹浸湿，看得出受伤不轻。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高声吩咐：“仔细搜寻，刺客一定藏在附近，一处角落都不要放过！”
随即又有人喊道：“新秀阁的主子们请开门，宫中闯入刺客，我等奉旨搜查。”
林梦凝目光扫向那名蒙面人，只见他眼中闪过慌乱。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本能地感到对方并无恶意，她拉住他的袖口，压低声音说：“跟我来。”
她引导他走到床边：“赶紧躲到被子里，外面的事我来应付。”
那男子明显一愣，眼中掠过惊讶之色，但还是依言躺进被窝之中。
林梦凝迅速放下床帐，转身前去开门。
她的房间刚好靠近庭院大门，成为侍卫最先搜查的地方。
门一打开，火把的光照亮院子，侍卫整齐列队，气氛肃杀。
立在门前的有两个人，一为身穿铠甲的年轻将领，眉目俊朗，气质沉着。
另一个则是面带温和笑容的小太监。
年轻将领开口说道：“属下徐安，御前侍卫统领。有刺客行刺皇上，我等奉命追查，不知小主是否见到可疑人物？”
林梦凝神色从容答道：“不曾见到，我刚准备歇息，听见声响才出来查看。”
徐安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为了确保安全，请小主允许属下进屋查看。”
话音未落，林梦凝伸手挡住了门道：“放肆！我们是入宫的贵女，贵女房岂可让男子随意入？”
徐安脚步停顿：“小主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
林梦凝心头的紧张稍稍缓解。
正好此刻，他扭头吩咐边上侍立的小太监：“月公公，你进去查看一番。”
林梦凝心头一紧，若是让太监进去搜查，她怕是拦不住了。
月公公应声上前，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
“等一下！”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月公公的动作。
众人转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苏嬷嬷。
她走近众人：“徐大人，老奴在宫中多年，您可还信得过？若是放心，不如让老奴代为查看，必定仔细搜查每个角落。”
月公公闻言正要摇头拒绝，却被徐安抬手制止：“月下，苏嬷嬷做事向来稳妥，确实比我们更为细致。”
这番话让林梦凝心跳加速，总觉得其中暗藏玄机。
徐安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苏嬷嬷了。”
苏嬷嬷点头，走进屋内。她开始仔细翻查每一个角落，连床榻下方都没放过，搜查得十分彻底。
林梦凝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屋内的一举一动，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苏嬷嬷临走前深深看了林梦凝一眼：“小主以后记得把床铺收拾整齐，皇上最看不惯邋遢的姑娘。徐大人，这边没什么问题，老奴去别处看看。”
徐安行了个礼：“打扰了，请小主早些休息。”
“等等。”林梦凝叫住了他。
徐安转过身：“小主还有什么事？”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现在情况如何？”
徐安以为她在担心明天面圣的事，便安慰道：“没事，只是胳膊受了点轻伤，明天照常接见。”
随后一行人往虞如霜的房间方向走去。
林梦凝关上房门，心还在怦怦直跳。
她在门后站了很久，直到院子里完全安静下来，确认侍卫们都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次又是苏嬷嬷帮了她。
她走到床边，发现那个人已经坐在了床沿。
林梦凝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药盒，正是她自己用来治疗肩伤的药，递了过去：“这个药能止血，你敷上吧。”
黑衣人接过来，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果然没来错地方。”
“你不是偶然闯进来的？”她问。
“我是特意躲进来的。”他回答。
林梦凝忍不住笑了出来。
黑衣人挑起眉毛：“你不害怕？”
“怕你？不至于。要是真想对我不利，早就动手了。”她很肯定地说。
“那你笑什么？”
“我在想，昨天遇到个戴鬼面具的，今天又见到个蒙面的黑衣人。看来凡是和皇宫有关的男人，都得把脸遮起来？”她打趣道。
“我向来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说完，他拉下了蒙面布。
林梦凝愣住了，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他皱了皱眉。
林梦凝耳尖微微发烫，急忙掩饰道：“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公子的面容清雅俊逸……”
对方淡淡应了一声：“叫我凌逸便好。”
她心中陡然一惊，那可是皇族才有的姓氏，难道他是皇室中人？
她忍不住问道：“您真的是皇室之人吗？为何要对皇上不利？”
凌逸站起身来，重新戴上面纱，走到窗边：“有些理由不便明说。你若想去告发，请随意。”
她却摇头：“我不会告密。我不知道具体缘由，但我觉得你并不是坏人。”
他轻笑：“真是奇妙，这种直觉我还未曾遇到过。希望日后还有机会相遇。”
林梦凝神情认真：“你对皇上不利，就是与他为敌，也等于是我的敌人。下次碰面，我不会再帮你了。”
她忽然想起那个戴着鬼面具威胁的话：“再见面，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她不禁笑了：“那公子是否下次再遇见我，也会杀我吗？”
对方停顿了片刻：“不会，我会保护你。”
“为什么？”
“说不清楚，但在弄清这一切之前，我会一直看着你。”
正要继续提问，忽然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
林梦凝立刻警觉地转向门口：“门外是谁？”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梦凝姐姐，是我，夜里一个人怕……”
她听出是虞如霜的声音，回头想叫凌逸离开，却发现窗边已没了人影。
她转身开门让虞如霜进来，两人钻入被窝，只露出半张脸小声交谈。
虞如霜紧张地捏着衣角：“梦凝姐姐，明天我们就要面圣了，我好担心皇上会觉得我不够好。”
林梦凝看着她：“你生得这样标致，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皇上一定会喜欢你的。”
“对了姐姐，”虞如霜好奇地凑近，“在入宫之前，你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心动的人？”
林梦凝微微一愣，眼中闪过温柔：“确实有过。”
“真的吗？”虞如霜兴奋地坐直身子，“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即便相隔千里，也会时时刻刻惦记着他是否安好。”林梦凝说道，“看见他开心，你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高兴，若是他难过，你连梦里都睡不安稳。”
“姐姐懂得真多！”虞如霜惊叹道。
林梦凝脸颊微红，假装严肃地说：“别闹了，快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次日清晨。
又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尚书府的千金刘雨兮被人发现在房中自尽，留下亲笔遗书表明这是自愿赴死，与他人无关。
如此一来，最终获得面圣资格的只剩下林梦凝、虞如霜和陈偌偌三人。
在养心殿门前，苏嬷嬷看着从轿子里走出来的三位女子，说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宫中的规矩，相信你们略有所闻以后的路怎么走，全看各自的造化。”
三人纷纷点头。
苏嬷嬷稍作停顿，随后压低了声音补充道：“还要提醒你们一事，若是皇上询问你们的姓名，那便是示意要召你们侍寝。”
话未说完，殿内已传来太监尖锐的通报声：“皇上有旨，召各位小主进殿面圣！”
陈偌偌率先迈步，虞如霜也紧跟着，林梦凝走在最后。
就在她们即将踏入殿门时，苏嬷嬷突然拉住林梦凝的手腕，贴近她耳边道：“待会儿进了殿，千万不要直视皇上的眼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林梦凝面色微变，点头回应。
这是苏嬷嬷第三次提醒她了。这位老嬷嬷是跟随太后的人，莫非……是太后在背后暗中庇护她？
三位女子进殿后，都低头跪坐在软垫上。
林梦凝虽垂着头，却清晰地感知到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是谁，凌霄寒。
“抬起头来。”
这道命令让她心头猛地一震。
十年未见，这是她首次听到他的声音。即便相隔数步，那一刻，她的心早已汹涌起伏。
林梦凝缓缓抬眼，只见他容颜俊美，身着玄色锦袍，金线绣着龙纹，气质沉稳中透着锐利。
他斜靠在龙椅上，眉眼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气。
林梦凝嘴角泛起苦笑，原来对某个人，真的可以心动两次。
但此刻，他并非独自一人。在他脚边的软榻上，倚着一位红衣女子，皮肤白皙，姿态慵懒，眼神却勾魂摄魄。
她正把玩着凌烨寒腰间的玉佩，动作亲昵得不寻常，显然不是普通妃嫔。
凌烨寒缓缓起身，先走到虞如霜面前停下：“听闻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是西岩国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虞如霜连忙俯身答道：“臣女不敢当。”
随后，他走到林梦凝面前。
她始终低垂眼帘，直至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她依然没有抬头。
这不仅是因苏嬷嬷的叮嘱，更是因为她心生恐惧，害怕在他眼中看到陌生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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