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门在身后合拢，将书房里的打斗声和灯光彻底隔绝。沈知意拉着几乎瘫软的周砚，在绝对的黑暗中踉跄前行。母亲那把匕首被她紧握在手，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往左……”周砚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第七块砖……有机关……”
沈知意依言摸索，指尖触到一块略微松动的砖石。用力按下，右侧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更浓重的霉味和一种……奇怪的金属锈味扑面而来。
这不是通往车库或后山的密道。脚下的台阶不再是规整的石板，而是粗糙开凿的岩壁，坡度陡峭向下，仿佛要通往地心。空气湿冷，洞壁渗着水珠，偶尔能听到深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傅砚礼没有跟上来。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扎在沈知意心上。她把周砚往身边拽了拽，另一只手举高——手机在进入密道前就被傅砚礼毁了，她摸出刚才顺手抓起的，傅砚礼放在书案上的Zippo打火机。
“嚓”一声轻响，火苗蹿起，驱散一小片黑暗，却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嶙峋石壁上，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周砚猛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呜咽：“光……别用光……他会看见……”
“谁？”沈知意稳住声音，尽量不让恐惧泄露，“影先生？他能通过光看见？”
“不……不只是他……”周砚蜷缩着，双手死死抱住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是‘镜子’……任何能反光的东西……水，光滑的石头，甚至……人的眼睛……”
沈知意想起书房里那些光洁的表面，想起周砚崩溃时喊出的“镜子”。她立刻熄灭了打火机，黑暗重新吞噬一切，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这密道通向哪里？”她低声问，扶着周砚继续往下走。台阶湿滑，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不……不知道……”周砚的声音破碎，“傅先生……他只说这是最后的退路……说如果……如果他没跟来，就一直往下走……走到头……”
“头是哪里？”
“他没说……”周砚突然抓住沈知意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生疼，“沈小姐……我们不能去……不能去尽头……”
“为什么？”
周砚的呼吸急促起来，像是在挣扎：“因为……因为那里……有‘他’……”
“他是谁？”
周砚不说话了，只是发抖，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沈知意停下脚步。她知道，不弄清楚周砚在怕什么，他们可能没到尽头就先崩溃了。她靠向湿冷的岩壁，将周砚也拉过来，让他有个依靠。
“周砚，”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母亲当年安抚做噩梦的她，“看着我。不，不用看，听着我就好。告诉我，翠湖路17号，那个镜屋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关于傅砚礼的。”
周砚的身体僵住了。黑暗中，沈知意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停滞的呼吸。
“不能说……”他喃喃道，“说了……‘他’会知道……”
“这里没有光，没有水，岩壁粗糙，反不了光。”沈知意耐心引导，“只有我和你。你说的话，只有我听见。影先生听不见。”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水滴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他们头顶上方的沉闷撞击声——是书房那边的动静吗？傅砚礼怎么样了？
那撞击声让周砚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他忽然急促地开口，语无伦次：
“镜屋……一整间屋子……四面墙，天花板，地板……全是镜子……影先生让我进去……他说……让我看看真正的‘作品’……”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进去了……然后……然后我在镜子里看到了……傅先生……不，不是傅先生……是另一个……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沈知意的心脏骤停一拍。
“一模一样？”她强迫自己冷静，“是易容？还是幻觉？”
“不是……不是易容……”周砚的声音充满了恐惧，“镜子里那个人……眼神不一样……很冷，非常冷……像……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他对着我笑……笑得我骨头缝都凉了……”
“然后呢？”
“然后……镜子里的人说话了……”周砚的牙齿又开始打颤，“他说……‘告诉傅砚礼，镜子里的才是真的。外面的，只是个可怜的复制品。’”
复制品？
沈知意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冰凉。她想起傅砚礼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日冷漠截然不同的温柔；想起他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的态度；想起他面对影先生时，那种复杂到极致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难道……
“不可能。”沈知意斩钉截铁地否定，不知是在说服周砚还是自己，“傅砚礼就是傅砚礼。我认识的他，不是假的。”
“我也不信……我当时也不信……”周砚痛苦地喘息，“可是……可是影先生放了一段录音……是……是傅先生母亲的声音……她在哭，在哀求……求影先生放过她的孩子……说‘那个失败的实验品’已经没用了……为什么还要留着‘赝品’……”
失败的实验品？赝品？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沈知意的认知。
“影先生说……”周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傅先生……我们见到的这个傅先生……是他用……用真正傅砚礼的基因和记忆，‘培育’出来的……替代品。真正的傅砚礼，在二十年前那场火灾里……就已经……死了。”
密道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摩擦的叹息。
沈知意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黑暗浓稠如墨，将她紧紧包裹。
而遥远的头顶上方，那沉闷的撞击声，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
书房里，一片狼藉。
傅砚礼单膝跪地，军用匕首插在地板缝隙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肩上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面前，两名袭击者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窗外庭院里的其他人影，在灯光再次亮起后，却没有继续进攻，反而如同收到指令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得突然，去得也诡异。
傅砚礼剧烈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暗门上。
知意和周砚，应该已经进入密道了。
他撑着匕首，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肩上的剧痛。走到暗门边，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门板，那里有一个极细微的、只有他知道的触点。轻轻按下，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震动从门板传来——这是密道内特定位置传递回来的安全信号，表示他们已经过了第一个机关点。
还好。
他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强撑着走到书桌旁，从抽屉暗格里取出一个备用的卫星电话和急救包。他必须尽快处理伤口，然后……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幅被匆忙卷起、却因打斗而再次摊开一角的《秋山萧寺图》上。
画面一角，那座古寺的飞檐下，之前发现“活”字的位置旁边，不知何时，竟又显现出几个极淡的、用同样朱砂写成的字迹！
是因为刚才的打斗震动？还是……因为沾染了他的血？
傅砚礼瞳孔紧缩，忍着剧痛俯身细看。
那行新出现的字迹非常小，非常模糊，但依稀可辨：
“镜非镜，影非影。双生锁，一线牵。破局处，在‘心’间。”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笔的梅花标记——和沈知意外公的暗记一模一样，但线条更古老。
双生锁？
傅砚礼猛地抬头，看向暗门方向，看向密道深处。
周砚在翠湖路17号看到的“另一个傅砚礼”……镜子里的人……赝品……
一个荒谬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
如果……如果周砚看到的，不是幻觉呢？
如果影先生说的“替代品”，并非空穴来风呢？
如果二十年前那场火灾里，活下来的，真的不只有一个孩子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灰尘的手，看着地上那个属于袭击者的、特殊金属打造的、此刻已经扭曲变形的面具。
面具内侧，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刻印——一个被圆圈锁住的字母“Y”。
Y……影？
还是……“砚”？
傅砚礼缓缓握紧了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感觉不到疼了。
一种比疼痛更尖锐、更冰冷的东西，正从心底最深处，慢慢苏醒。
他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少使用的加密频道。
“是我。”他对着话筒说，声音沙哑却冰冷如铁，“启动‘清扫’程序。目标，翠湖路17号，以及……所有与‘双生’项目相关的档案和人员。”
“不计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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