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骑士

第一章

【“我是您最忠诚的守护骑士，阁下。”

少年骑士单膝跪地，笑容阳光纯净，眼底却翻涌着不见光的占有欲。

直到我在他寝殿发现满墙我的画像，有些甚至是我熟睡时的模样。

他自背后温柔环住，匕首轻抵颈侧：“被您发现了啊……”

温热呼吸拂过耳畔：“可您知道吗？您每一次对别人的笑，都让我想打断他们的腿。”

“但我会忍耐，”他蹭了蹭肩窝，声音甜蜜如毒药，“直到您…只看着我一个人。”】

晨曦堪堪刺透薄雾，魔法之都“银辉城”的高耸塔尖在淡金光线中次第苏醒。学徒区青石板路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就被匆忙的靴子踏响。埃文·塞尔温就在这片略带寒意的清新嘈杂中，快步走向学院主塔，深蓝色的学徒法袍下摆微扬，步伐轻快。他棕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明亮得很，映着初升的日光，嘴角习惯性噙着点笑意，朝路上遇见的熟稔或不那么熟�的同学们点头致意。

“早上好，埃文学长！”

“哟，塞尔温，今天黑魔法防御史论文赶完了吗？”

埃文好脾气地一一笑应，脚步不停。他心情不坏，即便想到等会儿要面对古板严厉的霍姆导师，还有那篇只开了个头的《论古代防护咒文与现代魔力衰减的关联性》。他天生就不是个爱愁眉苦脸的人，总觉得事情总能解决，再麻烦的魔文分解，多花点时间总能理清脉络。

转过高耸的藏书塔，前面是连接主塔的悬空廊桥。桥头，一个人影安静地立在那儿，像是已等候多时。

是个少年。穿着见习骑士的简洁装束，白衬衣，深色外套，身姿挺拔如新淬的剑。晨光给他浅金色的短发镀了层毛茸茸的暖边，一双蓝眼睛望过来，澄澈得像雨洗过的晴空。见埃文走近，他立刻上前两步，右手抚胸，一丝不苟地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姿态优雅流畅，显然是严格训练的结果。

“埃文阁下，日安。”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净质感，语气里的尊敬恰到好处，不显卑微，也不过分热切。

埃文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洛兰？你怎么在这儿？”他认得这少年，维萨里昂家的次子，洛兰·维萨里昂，两个月前刚通过考核进入银辉骑士团见习。埃文因为一次偶然的魔咒失控事件“救”过他一回——其实也就是用了个基础防护罩，挡开了几片飞溅的碎石——但这少年从那之后，似乎就认准了他，时不时出现在他附近，恭敬地称他“阁下”，帮他做些整理资料、跑腿递信之类的小事。埃文劝过两次，说不用这样，洛兰只是抿唇笑笑，下次依旧。

“今日轮到我在主塔东区巡值，想着或许能遇到阁下。”洛兰直起身，目光落在埃文抱着的几本厚重大部头书上，很自然地伸出手，“我来帮您拿吧，阁下。霍姆导师的课在顶层，楼梯很长。”

“不用不用，几本书而已，又不重。”埃文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笑着摇头。他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细致地照顾，尤其对方还是个出身不俗的见习骑士，并非自己的仆从。

洛兰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双向来盛着阳光的蓝眼睛似乎也短暂地暗了暗，快得像错觉。但他旋即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带着点少年气的笑容，仿佛只是为自己唐突的提议感到赧然：“是我冒昧了，阁下。只是看您拿着吃力……”

“真没事。”埃文心里那点细微的别扭被这笑容驱散，他侧身绕过洛兰，踏上廊桥，“一起走吧？你也去主塔？”

“是的，阁下。”洛兰立刻跟上，落后他半步，姿态依旧恭谨，目光却始终落在埃文被晨光勾勒的侧脸和随着走动轻轻晃动的发梢上。

廊桥悬于数十米高的空中，两侧是缕空的石栏，可以俯瞰大半个学徒区和远处鳞次栉比的尖顶建筑。风大了起来，带着高空特有的凉意。埃文正想说这风真够劲儿，一阵更猛的横风突然刮过，他手一滑，最上面那本硬壳封皮的《古代魔纹溯源》脱手飞出，直坠桥下！

“哎！”埃文惊呼，探身去抓，却已来不及。

就在书本即将翻落桥外的刹那，旁边身影疾动。洛兰一步抢到栏杆边，半个身子迅捷地探出，手臂舒展，修长的手指险之又险地擦过书脊，猛地一勾一捞，竟将那本厚重的书牢牢抓了回来。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骑士训练出的精准与敏捷。

“阁下，您的书。”洛兰转过身，气息丝毫不乱，双手将书递还，脸上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浅笑，额前几缕金发被风吹乱，拂过他湛蓝的眼眸。

埃文惊魂甫定，接过书，真心实意地道谢：“太谢谢你了，洛兰！要不是你，霍姆导师非杀了我不可，这书是孤本！”他拍着书皮上不存在的灰尘，又看看桥下，心有余悸。

“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阁下。”洛兰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风似乎小了些，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将刚刚因动作而吹到埃文眼前的一缕额发轻轻拂开，指尖若有若无地碰触到皮肤，一触即分。“头发乱了，阁下。”

那触碰很轻，带着少年指尖微凉的体温。埃文没太在意，只是又笑了笑，觉得这小学弟真是又厉害又体贴。他抱着失而复得的书，继续往前走，没注意到身后，洛兰悄悄将刚刚碰过他额发的手指收拢，贴在身侧，指尖在衣料上极为缓慢地、眷恋地摩挲了一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埃文在说，抱怨论文的难产，提到昨晚公共休息室的笑话，洛兰大多数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简短回应，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埃文开合的嘴唇，或是说话时微微晃动的脖颈线条上。那目光很专注，甚至有些过于专注了，里面翻涌着一些复杂难明的东西，与洛兰脸上温和的、略带腼腆的笑意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只是每当埃文转头看他时，那双蓝眼睛里又只剩下清澈的尊敬和倾听的认真。

走到主塔底层大厅，热闹了许多，身着各色袍服的学徒和正式法师来来往往。埃文一眼看见等在楼梯口的好友，同样是学徒的莱恩，正冲他招手。

“埃文！快点儿，要迟到了！霍姆老头儿已经上去了，脸色看着可不太好！”莱恩的大嗓门隔着人群传来。

“来了来了！”埃文赶紧应道，随即对洛兰说，“我朋友在叫我了，得赶紧上去。今天多谢你了，洛兰，回头请你喝奶茶！”他朝洛兰匆匆摆摆手，脸上是对好友那种熟稔开朗的笑容，转身就朝莱恩小跑过去。

“阁下……”洛兰轻声唤道，但埃文已经跑开几步，和莱恩汇合，两人勾肩搭背，一边斗嘴一边快步冲上旋转楼梯，笑声隐约传来。

洛兰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他脸上那种温顺的、带着点羞涩的少年气笑容，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殆尽。蓝色的眼眸里，温度急剧冷却，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近乎无机质的平静，望着楼梯上方埃文身影消失的方向，望着埃文方才对莱恩露出的、毫无芥蒂的灿烂笑脸。

他周围的热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几个低年级的女学徒嬉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偷偷投来羞涩好奇的目光，他恍若未觉。

直到埃文和莱恩的说笑声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洛兰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吸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下一刻，他又极慢、极慢地松开了手指，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拂过埃文额发时，极短暂接触的虚幻触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然后慢慢将指尖抵在唇上，极轻地吻了一下。再抬眼时，眼底那冰冷的空洞已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取代，像是化不开的浓雾，又像是伺机而动的暗流。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难以解读的弧度。

“我的……阁下。”他无声地嚅动嘴唇，吐出几个气音。最后看了一眼喧嚣的楼梯，转身，朝着与埃文离去的相反方向，迈步走入主塔侧翼相对安静的回廊。挺直的背影依旧符合最严苛的骑士礼仪，步伐稳定均匀，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某个地方，正被一种混合着甜蜜与尖锐痛楚的情绪，细细地啃噬。

廊桥上的风，似乎还卷着埃文残留的、一丝极淡的草木清香，那是他常用的某种普通洗发水的味道。洛兰迎着回廊窗口吹来的、略带凉意的风，深深吸了口气，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气息锁入肺腑。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俊美的侧脸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斑。

银辉城新的一天，刚刚开始。而有些于暗处滋长的东西，也正悄然探出它的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