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一年,春。
夏青禾是在一阵钝痛中醒来的,额角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子在里头敲。
她勉强睁开眼,入目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自家卧室那盏北欧风吊灯,而是暗沉沉的木梁,梁上还结着蛛网。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垫着薄薄的褥子,硌得骨头生疼。
“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
青禾撑起身子,循声望去——炕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藏青色的粗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簪固定。
妇人手里正缝补着什么,见她醒来,放下针线,倒了碗水递过来。
“先把药喝了。”
青禾接过碗,褐色的汤药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迟疑了一瞬,还是仰头喝下。
温热的药液滑过喉咙,带着难以言喻的怪味。
“谢、谢谢……”声音出口,她愣了愣。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比这要更沉一些,带着常年讲课留下的轻微沙哑。而现在这个声音,清亮中带着少女的稚嫩,像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我是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阵剧烈的头痛便席卷而来。
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穿着旗装的女子在哭泣、昏暗的灵堂、一纸文书上朱红的印章、还有……紫禁城巍峨的宫墙。
“夏青禾,内务府正白旗包衣,年十七,父夏明远,内务府六品库掌,母王氏早逝……”
妇人絮絮说着,像是在复述什么文书上的内容,“今日内务府选宫女,你爹托了人情,把你名字报上去了。选上了,是福气;选不上,也能得些赏钱,贴补家用。”
青禾捧着空碗,指尖发白。
她明白了。
穿越了,而且不是架空,是清朝——从妇人的衣着发式、口中的“内务府”“包衣”这些词判断,应该是清朝中期。
前一刻,她还是首都师范大学文博专业的研三学生,在故宫实习,正为毕业论文查阅清代宫女档案。
后一刻,就变成了这个同样叫夏青禾的姑娘。
“我……我怎么晕倒了?”她试探着问。
妇人——应该是这身体的乳母或仆妇——叹了口气:“前日你娘周年,你在灵前跪了一整夜,受了风寒。今早强撑着起来,还没出门就倒下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青禾,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得过,你爹在府里……也不容易。”
这话里有话。
青禾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
她默默打量着这间屋子。
不大,约莫十平米,陈设简陋:一张炕,一个掉了漆的衣柜,一张方桌,两把凳子。
窗纸有些破了,漏进几缕晨光。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草药的苦涩。
“什么时辰了?”她问。
“辰时三刻。内务府的选拔是巳时开始,你得赶紧了。”妇人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裳,“这是你爹送来的,新的。”
那是一套浅蓝色的旗装,布料普通,但浆洗得挺括。
没有绣花,只在衣襟和袖口滚了深蓝色的边。配一条同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布鞋。
青禾换上衣裳,衣服略有些宽大,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她走到墙角的水盆前,就着盆里浑浊的水照了照。
水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她熟悉的、带了七八年黑框眼镜的面容。
这张脸很年轻,皮肤有些苍白,大概是病着的缘故。
眉毛细长,眼睛不算大,但形状尚可,鼻梁挺直,嘴唇没什么血色。
算不上美人,倒也清秀干净。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不是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而是沉静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打量——那是属于原本自己的眼神。
她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里有个不大的伤口,已经结痂,大概是晕倒时磕碰的。
“头发得梳起来。”妇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木梳。
青禾在炕沿坐下,任由妇人摆弄她的头发。
先是把长发全部拢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然后用一根银簪固定——说是银簪,其实只是镀了层银,露出底下暗黄的铜色。
“好了。”妇人端详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娘若是在,定会把你打扮得更体面些……”
青禾没接话。
她从模糊的记忆里知道,这个身体的母亲是去年病逝的。
父亲夏明远是内务府的六品库掌,管着宫里一部分物件的采买和保管。官职不高,但在包衣里也算体面。
母亲是汉人,出身书香门第,嫁过来后一直不太适应旗人家庭的生活,郁郁而终。
而夏青禾作为夏家的长女,在母亲去世后,处境愈发微妙。父亲续弦在即,她这个前妻留下的女儿,便成了碍眼的存在。
送进宫去 乾隆二十一年,春。
夏青禾是在一阵钝痛中醒来的,额角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子在里头敲。
她勉强睁开眼,入目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自家卧室那盏北欧风吊灯,而是暗沉沉的木梁,梁上还结着蛛网。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垫着薄薄的褥子,硌得骨头生疼。
“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
青禾撑起身子,循声望去——炕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藏青色的粗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簪固定。
妇人手里正缝补着什么,见她醒来,放下针线,倒了碗水递过来。
“先把药喝了。”
青禾接过碗,褐色的汤药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迟疑了一瞬,还是仰头喝下。
温热的药液滑过喉咙,带着难以言喻的怪味。
“谢、谢谢……”声音出口,她愣了愣。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比这要更沉一些,带着常年讲课留下的轻微沙哑。而现在这个声音,清亮中带着少女的稚嫩,像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我是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阵剧烈的头痛便席卷而来。
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穿着旗装的女子在哭泣、昏暗的灵堂、一纸文书上朱红的印章、还有……紫禁城巍峨的宫墙。
“夏青禾,内务府正白旗包衣,年十七,父夏明远,内务府六品库掌,母王氏早逝……”
妇人絮絮说着,像是在复述什么文书上的内容,“今日内务府选宫女,你爹托了人情,把你名字报上去了。选上了,是福气;选不上,也能得些赏钱,贴补家用。”
青禾捧着空碗,指尖发白。
她明白了。
穿越了,而且不是架空,是清朝——从妇人的衣着发式、口中的“内务府”“包衣”这些词判断,应该是清朝中期。
前一刻,她还是首都师范大学文博专业的研三学生,在故宫实习,正为毕业论文查阅清代宫女档案。
后一刻,就变成了这个同样叫夏青禾的姑娘。
“我……我怎么晕倒了?”她试探着问。
妇人——应该是这身体的乳母或仆妇——叹了口气:“前日你娘周年,你在灵前跪了一整夜,受了风寒。今早强撑着起来,还没出门就倒下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青禾,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得过,你爹在府里……也不容易。”
这话里有话。
青禾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
她默默打量着这间屋子。
不大,约莫十平米,陈设简陋:一张炕,一个掉了漆的衣柜,一张方桌,两把凳子。
窗纸有些破了,漏进几缕晨光。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草药的苦涩。
“什么时辰了?”她问。
“辰时三刻。内务府的选拔是巳时开始,你得赶紧了。”妇人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裳,“这是你爹送来的,新的。”
那是一套浅蓝色的旗装,布料普通,但浆洗得挺括。
没有绣花,只在衣襟和袖口滚了深蓝色的边。配一条同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布鞋。
青禾换上衣裳,衣服略有些宽大,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她走到墙角的水盆前,就着盆里浑浊的水照了照。
水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她熟悉的、带了七八年黑框眼镜的面容。
这张脸很年轻,皮肤有些苍白,大概是病着的缘故。
眉毛细长,眼睛不算大,但形状尚可,鼻梁挺直,嘴唇没什么血色。
算不上美人,倒也清秀干净。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不是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而是沉静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打量——那是属于原本自己的眼神。
她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里有个不大的伤口,已经结痂,大概是晕倒时磕碰的。
“头发得梳起来。”妇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木梳。
青禾在炕沿坐下,任由妇人摆弄她的头发。
先是把长发全部拢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然后用一根银簪固定——说是银簪,其实只是镀了层银,露出底下暗黄的铜色。
“好了。”妇人端详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娘若是在,定会把你打扮得更体面些……”
青禾没接话。
她从模糊的记忆里知道,这个身体的母亲是去年病逝的。
父亲夏明远是内务府的六品库掌,管着宫里一部分物件的采买和保管。官职不高,但在包衣里也算体面。
母亲是汉人,出身书香门第,嫁过来后一直不太适应旗人家庭的生活,郁郁而终。
而夏青禾作为夏家的长女,在母亲去世后,处境愈发微妙。父亲续弦在即,她这个前妻留下的女儿,便成了碍眼的存在。
送进宫去,既能省一份嫁妆,又能博个“忠君”的名声,说不定还能为家里谋些好处。
很现实的考量。
“走吧。”妇人拎起一个灰色的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碎银子,“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青禾跟着她走出屋子。
这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院子里有口水井,井边一棵老槐树刚抽出新芽。
一个穿着褐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门口,背着手,望着天。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夏明远——这身体的父亲——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留着八字胡。
他看向青禾的眼神里,有愧疚,有无奈,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都准备好了?”他问,声音平淡。
“是,爹。”青禾福了福身,行了个标准的旗礼。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真正的夏青禾或许会哭闹,会委屈,但她不会。
她只是一个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异乡人。
夏明远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女儿如此平静。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摆手:“上车吧,选上了,是你的造化;选不上,爹……再接你回来。”
青禾听出了这话里的敷衍,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踩着脚凳上了那辆青布小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胡同,汇入京城的街道。
清晨的北京城已经苏醒,小贩的吆喝声、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早点摊子飘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青禾掀开车帘一角,默默看着这座陌生的古城。
这是乾隆年间的北京,不是后世那个布满高楼、车水马龙的国际都市,而是灰墙灰瓦、旗幡飘扬的皇城。
马车在内务府衙门前停下,已经有不少女子等在那里,大多是十三到十八岁的年纪,穿着各色旗装,有的紧张地绞着手帕,有的低声交谈,还有的在偷偷抹眼泪。
青禾下了车,站到队伍末尾。
选拔过程比她想象中简单——先是验看户籍文书,确认身份和年龄;然后是检查身体,看有无残疾或明显缺陷;最后是简单的问话和识字测试。
“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父亲做什么的?”
“夏青禾,十七岁,家父夏明远,内务府六品库掌。”
“可识字?”
“识得一些。”青禾如实回答。她看到面前的太监挑了挑眉,递过来一张纸,“念上面这段。”
纸上是一段《女诫》的内容,青禾平静地念完,发音清晰,断句准确。
那太监多看了她两眼,在名册上打了个勾:“到那边等着。”
通过初选的约有三十人,被领进一间偏厅。
一个穿着深蓝色宫装、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已经等在那里。她约莫五十来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插着两支素银簪子,手上戴着一对翡翠镯子——成色一般,但在宫女中已算体面。
“我是内务府的管教嬷嬷,姓吴。”老嬷嬷扫视着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都是通过初选的,但要真正进宫当差,还得学规矩、懂进退。”
她开始讲解宫里的基本规矩:如何行礼、如何回话、如何行走坐卧,每讲一条,就让众人练习。
青禾学得很快,这得益于她前世研究清代宫廷文化时积累的知识,也因为这身体似乎本就受过良好的家教——那位早逝的母亲,大概教过女儿这些。
“你,”吴嬷嬷忽然指向青禾,“出来示范一下。”
青禾上前,按照刚才教的,行了个标准的蹲安礼:右脚后退半步,双手扶膝,缓缓下蹲,低头,起身。
动作流畅,姿态端庄。
吴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脸上依旧严肃:“尚可,记住,在宫里,守规矩比什么都重要。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同。”
接下来是分配去处,吴嬷嬷拿着名册,一个个念名字和分配的宫院。
“李玉兰,分配到钟粹宫,侍奉愉妃娘娘。”
“王秀英,分配到翊坤宫,侍奉皇后娘娘。”
“陈翠儿,分配到永和宫……”
青禾静静听着。
她大概记得,乾隆二十一年,宫里有几位重要的妃嫔:皇后那拉氏、令妃魏佳氏、愉妃珂里叶特氏、庆妃陆氏……还有那位后来大名鼎鼎的香妃,此时应该还没进宫。
“夏青禾,”吴嬷嬷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分配到漱芳斋,侍奉还珠格格。”
还珠格格?
青禾心头一震。
她终于确定了自己所处的具体时间点——乾隆二十一年,正是电视剧《还珠格格》故事开始的那一年。
那位“还珠格格”小燕子,此时应该刚入宫不久。
“漱芳斋是新设的宫院,还珠格格也是新封的。”吴嬷嬷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你们要格外用心侍奉,不可怠慢。”
“是。”青禾垂首应道。
她心里五味杂陈,原本穿越到清朝已经足够戏剧性,居然还直接撞进了《还珠格格》的剧情里。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分配完毕,新宫女们被各自的引导太监或嬷嬷领走。
来接青禾的是个年轻的小太监,不过十五六岁,面皮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
“夏姑娘随我来吧,漱芳斋在御花园东侧,离这儿不远。”
青禾跟着他走出内务府衙门,沿着宫墙下的甬道前行。
红墙黄瓦,重檐庑殿,紫禁城的巍峨在眼前徐徐展开。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金光。
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有远处飘来的花香,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这座古老宫殿的森严气息。
“前面就是了。”小太监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院。
那是一座独立的院落,规模不大,但位置极好,紧邻御花园。
门上挂着匾额,上书“漱芳斋”三个大字,漆色还很新。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不学了!这什么破规矩!”一个清脆的女声嚷嚷着,“走路要这样,说话要那样,吃饭还要数着米粒儿!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格格息怒,格格息怒……”几个宫女太监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劝着。
青禾跟着小太监走进院子,只见院中站着一个穿着大红旗装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此刻正气得满脸通红,把手里的一本书摔在地上。
那书是《宫规》。
“还珠格格,这是新分来的宫女,夏青禾。”小太监赶紧上前禀报。
小燕子,也就是还珠格格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青禾。那双眼睛明亮灵动,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点点不耐烦。
“又来一个?”她撇撇嘴,“行吧行吧,多一个不多。”又指着地上那本书,“你,去把它捡起来,找个地方烧了!我看着就烦!”
旁边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没人敢动。
青禾走上前,蹲下身捡起那本书。书页有些皱了,她轻轻抚平,然后抬头看向小燕子,平静地说:“格格,这书烧不得。”
“为什么?”小燕子瞪大眼睛。
“因为宫里每个宫院都有一本《宫规》,内务府有记录。”青禾不急不缓地说,“若是烧了,明日便会有新的送来,还要追查为何烧毁。到时,管教嬷嬷会来重新教导规矩,格格怕是……要学更多了。”
小燕子愣住了,显然没想过这一层。她挠挠头:“那、那怎么办?我看着它就头疼!”
青禾想了想,道:“格格若是不想看,奴婢可以替格格收着。若有需要查阅的时候,再拿出来便是。”
这是个折中的办法。既没违抗命令,又避免了麻烦。
小燕子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夏青禾。”
“夏青禾……行,你以后就在我身边伺候吧!”小燕子大手一挥,又指着其他宫女太监,“你们都听着,青禾说话……还挺有道理的,你们多跟她学学!”
“是。”众人齐声应道,看向青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和好奇。
青禾福了福身:“谢格格。”
她捧着那本《宫规》,站到一旁。阳光从西边斜射过来,在她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从今天起,她就是漱芳斋的宫女夏青禾了。
要侍奉这位闻名遐迩的“还珠格格”,要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生存下去,还要面对那些即将登场的、熟悉又陌生的人物。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四方的天,被高高的宫墙切割成规矩的几何形状。
既来之,则安之。
但安之,不代表要迷失本心。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那本《宫规》抱紧了些。
第一步,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