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瑶尘梦 序章
残阳如血,泼洒在断壁残垣之上,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苏烬瑶拄着半截断裂的长枪,半跪在地,染血的裙摆早已被碎石和尘土浸透,狼狈得不成样子。她抬起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硝烟,落在不远处那个倚着枯树而立的身影上。
那人一身红衣,猎猎作响,墨发凌乱地披散着,嘴角还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周遭的尸山血海、残戈断戟,都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他是笑红尘。
是江湖人口中那个疯癫不羁、亦正亦邪的笑红尘,是那个曾在桃花树下,陪她喝过一坛又一坛桃花酿,说要带她看遍江南烟雨、塞北飞雪的笑红尘。
可此刻,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数十具冰冷的尸体,是流淌成河的鲜血,是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笑红尘缓缓抬眸,那双总是盛满了戏谑与散漫的桃花眼,此刻却像淬了冰,又像是藏着一团燃尽了一切的余烬,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他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带着惯有的调子:“苏烬瑶,你看啊,这红尘多可笑。”
苏烬瑶握着长枪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尖锐的枪尖刺入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
她想说,当年桃花树下的誓言,不是假的。
她想说,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会站在这样的立场上,兵刃相向。
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笑红尘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回荡在空旷的废墟之上,听得人心头发颤。“怎么?无话可说了?苏烬瑶,你不是总说,正邪不两立吗?如今你亲手覆灭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你看看我,”他停下脚步,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指尖轻轻拂过她沾染了血污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可指尖的温度,却冰冷刺骨,“你看看我这双眼睛,里面是不是只剩下灰烬了?”
苏烬瑶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桃花盛开的午后。
那时的她,还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少主,只是一个偷偷溜出家门,想要看看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小姑娘。那时的他,也还不是那个被江湖人诟病的魔头
烬瑶尘梦 序章·续
风卷着残阳的最后一缕余温掠过断壁,卷起苏烬瑶鬓边的碎发,也吹得笑红尘那身红衣猎猎作响,像极了那年桃花坞里,被春风拂动的酒旗。
他看着她哭到颤抖的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碎冰似的凉。“哭什么?苏烬瑶,你该笑的。”他抬手,指尖擦过自己唇角的血痕,那血是方才混战中溅上的,不知是他的,还是正道那些自诩正义之士的,“你看,你亲手清剿了‘魔头’,师门会嘉奖你,江湖会称颂你,你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女侠,往后的路,坦荡得很。”
苏烬瑶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她看见他眼底那片死寂的灰烬。那不是她记忆里的笑红尘——那年桃花树下的少年,眼底盛着漫天星河,笑起来的时候,连桃花都要逊色三分。
“不是的……”她摇头,长枪撑在地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不是这样的,笑红尘,我从来没想过要……”
“没想过要什么?”他打断她,语气陡然冷了下去,脚步又朝她近了几分,逼得她不得不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的断墙,退无可退,“没想过要亲手把我推上绝路?还是没想过,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的指尖抵住她的眉心,力道不重,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苏烬瑶,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从你穿上那身名门正派的衣袍开始,你是不是就已经信了他们的话?是不是就已经觉得,我笑红尘,本就该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她的唇瓣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啊,她信过。
在师门长辈日日耳提面命的时候,在江湖同道义愤填膺地控诉他的罪状的时候,在他一次次对自己说“别再来找我”的时候,她有过那么一丝动摇。
可那丝动摇,终究抵不过桃花树下的那坛酒,抵不过他说要带她去看江南雪的承诺。
“我没有……”她哽咽着,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像是要将那层冰冷的薄茧烫穿,“我去找过你,我问过你……”
“问过我?”他嗤笑一声,猛地收回手,后退几步,背对着她,望着天边沉沉压下的暮色,“你问我的时候,我怎么说的?我说,是我做的。”
苏烬瑶愣住了。
是,他是这么说的。
那日在寒山寺外,大雪纷飞,他一身红衣立在雪中,满身伤痕,却笑得漫不经心。她哭着问他,那些屠村的罪名是不是真的,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做的。”
原来,原来……
她的心像是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冷风灌进去,疼得她几乎窒息。
“为什么?”她颤声问,“你为什么要承认?那些事,根本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笑红尘没有回头
桃花坞的桃花谢了又开,江南的雪落了又融,岁岁年年,往复不休。
世间再无笑红尘,只有一个苏烬瑶,抱着那坛封藏了经年的桃花酿,守着满院枯槁的桃枝,守着一地燃尽的灰烬,守着一场再也醒不来的梦。
她总在暮色沉沉时,对着空寂的庭院轻声呢喃,像是说给风听,又像是说给那片虚无的过往听。
“我等你种桃花,等你酿桃花酿,等了好多年了……”
风穿过窗棂,卷起案上的纸页,上面只写着一行字,墨迹晕染,早被泪水浸得发皱。
“若我非我,君非君,可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