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嘛，都是大大咧咧的，我嘛，也是。

直到那个叫林予的小子出现，笑嘻嘻说喜欢我，吓得我差点从烧烤摊的塑料凳上翻过去。

我当然拒绝了，我张猛钢铁直男，能喜欢男人？搞笑呢。

他倒好，被我拒绝后也不纠缠，客客气气退到“普通朋友”的线外，该咋样咋样。

问题就是，他这人吧……太好了。

帮邻居奶奶修水管能把自己淋透，对谁都笑眯眯没脾气，做公益比上班还积极。

我看在眼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跟野草似的，不知不觉就长疯了。

然后那天，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单位新来个同事对他挺好，想请我帮忙参谋参谋。

我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

“行啊，”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哑，“哥帮你好好‘参谋参谋’。”

去他妈的参谋。这傻小子，我看上的人，哪有让给别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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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烟火气，烧烤摊。

塑料凳子腿儿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歪着，我一条腿踩在横杠上，手里攥着把羊肉串，铁钎子尖儿在炭火映照下亮着油光。对面老四正唾沫横飞掰扯他单位那点破事儿，我嗯啊应着，心思一半在油滋作响的肉上，一半飘在隔壁桌几个小姑娘忽高忽低的笑闹声里。

东北的夏夜，风是热的，裹着孜然辣椒面儿的香，还有啤酒泡儿破裂的微酸。这种时候，人就该这么待着，大口吃肉，大杯喝酒，嗓门敞亮，把白天的憋闷全顺着炭火燎出去。

所以当林予那小子端着杯扎啤，穿过几张油腻腻的桌子，直不楞登站到我面前，笑嘻嘻喊我“猛哥”的时候，我没觉着有啥不对。这小子住附近，偶尔能碰上，脸熟，挺白净一南方人样貌，说话慢声细气，跟这儿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但人看着不讨厌。

“猛哥，一个人？”他问，眼睛在夜市昏黄的灯泡底下亮晶晶的。

“跟老四。”我抬抬下巴，指对面。老四冲他咧嘴乐，继续掰扯。

林予点点头，没走，反而把手里的扎啤杯往我这边小桌空处放了放，自己也拖了张凳子坐下。凳子腿刮地，刺啦一声。

我瞟他一眼，继续对付手里的肉串。心想这小子今天咋这么不见外。

老四那破事儿终于告一段落，灌了口啤酒，抹抹嘴，瞅瞅林予，又瞅瞅我，眼神有点暧昧不明地瞎晃悠。我没理他。

夜市嘈杂，人声，碰杯声，烤肉声，混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林予就坐在那片嗡嗡声里，手指头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挂水珠的啤酒杯壁，安静了几秒。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还是那副有点腼腆的笑，声音不大，但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清楚楚落进我耳朵里：

“猛哥，我挺喜欢你的。”

“……”

我嚼着羊肉的动作停了。嘴里的肉突然没了味儿，像是嚼着一团浸了油的纸。

老四的酒杯顿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林予，又猛地转向我。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隔壁桌小姑娘尖利的笑声变得遥远而扭曲。炭火盆里的红光在我眼里一跳一跳。

喜欢我？

我，张猛，二十八，土生土长东北爷们儿，身高一米八五，体重八十公斤，剃个贴头皮的发茬，穿汗衫大裤衩能在大街上晃荡一天，爱好撸串喝酒看球，偶尔跟人茬架手黑心不软。

他？林予，细胳膊细腿，比我矮半个头，说话跟蚊子似的，长得是挺干净，但……喜欢我？

几个意思？

我脑子里的齿轮锈死了，嘎吱嘎吱转不动。身体比脑子快，或者说，是一种被什么东西猛然撞了一下的本能反应——我往后一仰，想拉开距离看个清楚。

塑料凳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条腿猛地打滑。

“我操！”

天旋地转。

屁股墩儿结结实实砸在油腻冰凉的水泥地上，震得我尾椎骨一麻。手里的羊肉串天女散花般飞出去，几根掉进炭火盆，嗤啦冒起一股焦烟。

“猛哥！”老四和邻桌几个人惊呼。

林予也吓了一跳，站起来想扶我，手伸到一半又顿住，脸上的笑僵着，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和……懊恼？

我撑着地爬起来，屁股疼，脸上更挂不住。周围几道目光扫过来，带着看热闹的窃笑。我火蹭就上来了，拍打着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瞪向林予。

他也看着我，那点慌乱很快压下去了，剩下一点残留的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坦然？直白？

我压下火气，但声音硬邦邦的，像冻了一冬天的铁疙瘩：“林予，你他妈……说啥玩意儿呢？”

他抿了抿嘴，还是那副样子，声音放轻了些，但没退缩：“我说，猛哥，我挺喜欢你的。想……跟你处对象那种喜欢。”

老四在旁边倒抽一口凉气，捂着嘴，肩膀开始可疑地耸动。

我脑门上的青筋蹦了一下。处对象？跟我？

“你看清楚了，”我指着自己鼻子，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张猛，男的！”

“我知道。”他点头，眼神认真得让我头皮发麻。

“知道你还……”我噎住了，一股邪火混着荒谬感直冲头顶，“老子不喜欢男的！听明白没？钢铁直男！笔直笔直的！你那套，收起来，该找谁找谁去！”

话说得又冲又难听。我自己都觉着有点过了。但没办法，那瞬间的惊吓和随之而来的强烈抵触像本能一样操控了舌头。

林予脸上的血色褪下去一点，白得更明显了。他垂了下眼睛，又抬起来，嘴角努力想往上弯，没太成功，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弧度。

“明白了，猛哥。”他声音还是轻轻的，没什么起伏，“对不起，吓着你了。”

他说完，端起那杯几乎没动的扎啤，朝我和老四微微举了一下，像是致意，又像是告别。然后转身，挺直着背，穿过那些还在飘荡的烟雾和目光，走了。

绝望的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