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摩擦着骨血的声响,是响彻西天灵山的唯一杂音。
我被哪吒那杆火尖枪穿透琵琶骨,锁在降妖柱上,浑身上下的皮肉都被天雷劈得焦黑翻卷,三昧真火灼烧的余痛还在经脉里乱窜,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把尖刀在剐着我的骨头。可我偏要昂着头,偏要把那双浑浊却依旧凶狠的牛眼,瞪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
殿上诸佛菩萨,一个个宝相庄严,嘴角挂着悲悯的笑,可我瞧着,只觉得恶心。
什么普度众生,什么慈悲为怀,不过是一群披着袈裟的刽子手,拿着所谓的“正道”当刀,斩尽天下妖族的脊梁。
“牛魔王,你可知罪?”
如来的声音像是洪钟,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也震得我胸腔里的那团火,烧得更旺。
我扯着干裂的嗓子笑,笑声嘶哑难听,像是破锣在敲,引得旁边看守的金刚怒目圆睁,扬手就要打。我梗着脖子迎上去,那金刚的巴掌终究是停在了半空——他怕我,怕我这头濒死的老牛,还敢咬断他的手指。
“知罪?”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唾沫星子溅在冰冷的石地上,“老牛何罪之有?”
“你占据积雷山,称霸西牛贺洲,残害生灵,阻挠取经大业,此乃滔天重罪!”文殊菩萨冷声喝道,手中的青莲花苞微微颤动,似是对我这番顽抗极为不满。
我笑得更厉害了,笑得伤口崩裂,鲜血顺着铁链往下淌,染红了身下的莲台。
“残害生灵?”我眯起眼,目光扫过殿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佛,“我牛魔王在积雷山称王百年,护着一方妖族繁衍生息,从未主动侵扰过人间百姓。倒是你们佛门,为了那所谓的取经大业,纵容那只泼猴一路打砸抢烧,杀了多少妖族性命?”
“我儿红孩儿不过是在号山占山为王,炼了一身三昧真火,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倒好,观音大士亲自出手,用金箍咒锁了他,逼着他做那什么善财童子,美其名曰度化,实则不过是把他当成了要挟我的筹码!”
“还有我那铁扇公主,她守着火焰山,用芭蕉扇为百姓熄灭火焰,换来些许供奉度日,何曾阻挠过取经人?是那泼猴,先是骗走了她的扇子,后又带着猪八戒杀上芭蕉洞,把我那洞府搅得鸡犬不宁!”
我越说越激动,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琵琶骨的剧痛也顾不上了。我想起积雷山的桃花,想起摩云洞的酒宴,想起铁扇公主温柔的眉眼,想起红孩儿扑在我怀里喊“爹爹”的模样,心口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至于那取经大业……”我冷笑一声,目光直直地看向如来,“不过是你们佛门扩张势力的幌子!那唐三藏是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可他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有那泼猴、猪八戒、沙和尚护着,早就在路上成了妖怪的盘中餐。你们安排这一出西天取经,不过是想借着唐三藏的名头,收服西牛贺洲的妖族,让天下人都信奉你们佛门,把天庭的势力挤出去!”
殿上一片死寂。
诸佛菩萨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或许没想到,我这头被他们视为“妖邪”的老牛,竟然能把他们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哪吒站在我身侧,手中的火尖枪依旧抵着我的琵琶骨,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我认得他。
当年在积雷山,他带着天兵天将围剿我,一杆火尖枪出神入化,打得我筋疲力尽。最后是他,用乾坤圈套住我的脖颈,用混天绫捆住我的四肢,把我擒回灵山。
我记得那时,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天兵的束缚,朝着他扑过去,却被他一枪刺穿了琵琶骨。我倒在地上,看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冷地说:“牛魔王,你输了。”
我输了吗?
或许吧。
我输在了没有佛门和天庭那样的势力,输在了护不住自己的家人,输在了这场注定不公平的博弈里。
可我从未服过。
如来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牛魔王,你本性不坏,若肯皈依我佛,放下屠刀,本座便饶你一命,赐你一个佛位,让你在灵山修行,如何?”
佛位?
我嗤笑一声。
那东西,在我眼里,连积雷山的一块石头都不如。
我想起那只泼猴,孙悟空。
当年在花果山,我们七兄弟结义,他是老七,我是老大。那时我们何等意气风发,对着天地发誓,要打破这天道束缚,让妖族不再受仙佛的欺压。
后来,他闹天宫,闯地府,偷蟠桃,盗金丹,何等威风。可最后呢?还不是被如来压在了五行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
五百年后,他被唐三藏救出,戴上了紧箍咒,成了取经队伍里的打手。他跟着唐三藏一路西行,杀了多少昔日的妖族同道?他忘了自己是一只妖,忘了当年的誓言,成了仙佛手中的棋子。
我见过他,在火焰山。
那时他已经成了“齐天大圣”,可他看我的眼神里,满是陌生和疏离。他喊我“牛魔王”,不再喊我“大哥”。他说我“执迷不悟”,说我“阻挠取经大业”。
我问他:“悟空,你忘了当年我们在花果山发的誓吗?”
他沉默了,然后,举起了金箍棒。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我宁愿战死,也不愿像他那样,被一道紧箍咒锁住自由,锁住本心,活得像个傀儡。
如来见我不语,以为我心动了,又道:“牛魔王,你可想清楚了?只要你皈依,你的妻儿也能跟着你在灵山修行,红孩儿也能摆脱善财童子的束缚,一家团聚,岂不是美事?”
一家团聚?
我心头一颤,眼眶有些发热。
我想再见铁扇公主一面,想再抱抱红孩儿,想再回到积雷山,看一眼那里的桃花。
可我知道,那是奢望。
一旦我皈依佛门,我就不再是那个称霸西牛贺洲的牛魔王了。我会被磨平棱角,被洗去记忆,成为一个行尸走肉的佛。那样的团聚,又有什么意义?
我抬起头,迎着诸佛菩萨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我皈依?做梦!”
如来的脸色沉了下来:“牛魔王,你当真要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我大笑,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决绝,“我牛魔王活了一辈子,只认两个字——自由!我是妖,是混世魔王,我宁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
我挣了挣铁链,尽管琵琶骨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可我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天空怒吼——
“我混世魔王,从未服过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哪吒手中的火尖枪微微一震。
我看到他的睫毛颤了颤,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殿上的如来,脸色彻底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