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墙往前走。通道向下倾斜，越走越窄，空气越来越烫。呼吸像在吞刀片，每一口都刮得喉咙生疼。左眼还在流血，顺着鼻梁往下淌，滴在锁骨上，和【S-1147】的烙印混在一起，又烫又痒。

我没擦。

复眼自己在转，在看。视野里浮着灰线——林晚留下的痕迹，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烟，可它一直往前，没回头。我知道她在哪。

脚下踩到东西，软的。低头一看，是半截手指，干枯发黑，指甲缝里嵌着编号数字。我绕过去，脚边还有更多：蜷缩的人形，皮肉贴在骨架上，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他们穿着学生制服，胸口烙着编号，姿势定格在挣扎的最后一瞬。

没人收尸。

林晚每天走这条路，把这些“失败品”拖进熔炉。她不是清洁工。她是送葬人。

通道两侧墙上嵌着金属板，刻满编号。我伸手摸过那些凹痕，指尖发麻。突然，指腹触到一处熟悉的刻痕——LW-001。旁边就是S-1147。同一行，同一深度，像是同一把刀，同一个夜晚刻下的。

我盯着那两串字符，心里猛地一沉。

不是巧合。从来都不是。

复眼视野忽然闪出一点微光——空气中飘着细小的孢子，灰白色，像尘埃，可它们会动。我伸手碰了一下。

“救……我……”

声音直接钻进脑子，虚弱，扭曲，带着哭腔。不止一个。几十个，上百个。全是死在这条路上的人。他们的最后一口气没散，卡在通道的缝隙里，日日夜夜重复着那句话。

我咬牙往前走。

尽头有光。暗红色，忽明忽暗，像是从地底烧起来的火。影子在墙上晃动，一个人站着，背对着通道口。

我认得那姿势。

我加快脚步，却不敢发出声音。靴底踩在血渍上，黏糊糊的。离得越近，热浪越重，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衣服贴在身上，像裹着一层湿布。

我停在门口。

大厅比想象中大得多。圆形空间，金属墙壁被高温烤成暗红，蒸汽从缝隙里喷出来，一长一短，像呼吸。头顶高处，投影着一幅画——《最后的晚餐》。耶稣坐在中央，八条触手垂落，手里拿着面包，正要分给门徒。

动作很慢。触手在动。和苏砚办公室那幅画，完全同步。

大厅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透明培养舱，里面泡着绿色液体，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悬浮其中。面部模糊，可耳后那道疤——和林晚的一模一样。

控制台前，她站在那儿。

清洁工服已经被血浸透，前襟湿了一大片。她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正对准插槽。

我张了张嘴，声音压得极低：“林晚。”

她没回头。

左手小指缓缓划过耳后疤痕。

和我在共感仪里模仿她的动作，一模一样。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她手腕。钥匙离插槽只差一厘米。

“别按。”我说。

她终于转头看我。眼神很静，像死水。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彻底的空。

“你来晚了。”她说。

我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要逃？你说过，你每夜都在听死者的哀鸣，校准路线。你现在这是去哪？”

她笑了下，很轻，像风吹过裂开的玻璃。

“逃？”她说，“我从出生起就在逃。第一次逃，被他们抓回去，清洗记忆。第二次逃，被触手贯穿腹部，拖回来。第三次……我连逃的念头都被切掉了。”

她抬手，轻轻推开我的手，动作不重，可我竟没力气拦住。

她按下启动键。

控制台亮起猩红倒计时：【反制程序激活｜剩余90秒】

“这不是反制。”她看着屏幕，声音平静，“是献祭。我是祭品，生来就是。”

我脑子嗡的一声。

“你疯了？你要是死了，谁告诉我真相？谁告诉我怎么毁掉它？”

“真相？”她忽然转头看我，眼神锐利了一瞬，“你真以为你来是为了真相？”

她伸手，指尖几乎碰到我左眼。

“你来，是因为你和我一样——听见了他们。”

我僵住。

“七十二个。”她说，“每一个死在它手里的学生，他们的死法，他们的痛，他们的最后一口气，你都记得，对不对？你复制的不是技能，是死亡本身。”

我没说话。

她说得对。我每晚都在梦里死一遍。张浩被绞断脖子时的窒息，那个自燃女生皮肤烧焦的味道，还有摩西被钉在墙上时，骨头一根根碎裂的声音……全在我脑子里活着。

“你以为你在继承。”她低声说，“其实你在被继承。他们借你的眼睛看，借你的手杀。你不是陈野。你是墓碑。”

我喉咙发紧。

“那你呢？”我问，“你为什么要现在启动？为什么非得是今天？”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手，再次摩挲耳后疤痕。

那一瞬间，我复眼猛地震颤。

静默共鸣——发动。

不是模拟战斗本能。这一次，我逆向读取了她体内残留的情感洪流。

眼前景象炸开。

**第一次清洗**。

她跪在档案室，手里捏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出生记录：无。DNA序列：非人类库匹配。”\

她后退，撞到墙上，手抖得拿不住纸。\

门开了。苏砚站在门口，西装笔挺，袖口章鱼图腾微微发亮。\

他看着她，声音轻得像哄孩子：“你不是人，是为神诞生的容器。”\

她尖叫，撞墙，头破血流。\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没人回应。

**第二次逃亡**。

地下通道，她手里攥着一把钥匙，浑身是血，往深处跑。\

触手从黑暗中扑出，贯穿她腹部，把她拖回。\

克图格亚站在她面前，八条触手垂落，脸上挂着笑。\

他伸手，轻轻抚她头发：“我的孩子，别怕。痛是成长的养分。”\

她哭着摇头，嘴里喊“不要”，可声音越来越弱。\

直到彻底安静。

**第三次手术**。

她躺在手术台，脑部插满导管，身体被固定，动不了。\

苏砚俯身，戴着白手套，指尖划过她耳后疤痕。\

“这一次，连‘逃’这个念头都不要留。”\

电流注入。\

她睁着眼，瞳孔放大，眼泪无声滑落。\

然后，空了。\

什么都没了。

画面结束。

我猛地后退一步，鼻腔涌出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她看着我，嘴角又扬了扬：“现在你懂了。我不逃，是因为我早就死过了。每一次记忆被清洗，我都死一次。我活着，只是为了处理尸体，看着下一个‘我’被造出来。”

她指向培养舱。

“那是新的我。新的容器。等它成熟，旧的就可以销毁了。”

我盯着那团模糊人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所以你就想用死换一次主动权？”我声音哑了，“你宁愿自己走进熔炉，也不愿被他们当垃圾处理？”

她点头。

“至少这次，我想选一次怎么死。”

她抬手，将钥匙完全插入插槽。

倒计时跳到**60秒**。

整个大厅震动，地面裂开，符文阵列自缝隙中亮起，红光如血管般蔓延，直通培养舱底部。

“不。”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她肩膀，“你还有别的路！我们可以一起走！我可以背你出去！”

她看着我，忽然伸手，轻轻碰了下我的脸。

那一瞬间，我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消毒水，铁锈，还有一点……像是雨后水泥地的味道。

她低声说：“你知道吗？我最恨的不是他们抹掉我的记忆。是我还记得疼。每一次被切开，每一次被烧，每一次被灌进脑子里的东西……我都记得。可我没资格恨。我没资格哭。因为我不该有感觉。”

她收回手，转身面向控制台。

“但你有。”

我站在原地，动不了。

“你还能痛，还能恨，还能想杀人。你不是容器。你是人。所以……替我烧了它。”

她抽出骨刺匕首——那把我在共感仪里见过的，锈迹斑斑，刃口崩了几个缺口。

她没犹豫。

一刀刺进自己胸腔。

血喷出来，洒在控制台上，顺着符文纹路流淌，像活物般爬行，激活最后一道锁。

她身体开始发光。皮肤裂开，露出下面流动的数据纹路，像是代码在血管里奔涌。整个人像蜡一样融化，化作纯粹的意识体，悬浮在空中。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

伸手，轻轻触碰我左眼。

那一瞬间，我听见她说：

“别成为我……成为新的火。”

然后，她散了。

像灰烬被风吹走，消失在空气里。

我跪在地上，伸手去接，只抓住一把温热的空气。

钥匙掉下来，落在掌心。染血，滚烫。

就在这时——

左眼炸开。

不是痛。是撕裂。复眼结构轰然破碎，七十二道异能碎片在同一瞬间共鸣。

我听见七十二个声音，在我脑子里齐吼：

**“杀它！”**

张浩的窒息感回来了。\

那个自燃女生的皮肤在烧。\

摩西的骨头在碎。\

七十多个死法，七十多种痛，七十多个意志，全部冲进我的身体。

血管暴起，肌肉撕裂又重组，骨头发出咔咔声，像是在重新排列。\

异能在体内形成循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完整”。\

我不再是复制者。\

我是承载者。\

我是墓碑。\

我是反向祭品。

大厅剧烈震动。

克图格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笑意：

“欢迎来到毕业典礼，我最完美的学生。”

所有监控屏同时亮起。

苏砚的身影浮现，西装笔挺，袖口章鱼图腾微微发亮。他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那幅《最后的晚餐》。触手缓缓摆动。

他看着我，轻声说：

“你终于来了，我最好的学生。”

我慢慢站起身。

手持染血钥匙，左眼流淌黑血，复眼深处浮现出七十二道不同颜色的光纹，像星群在旋转。

我望向中央培养舱。

那里面的人形，忽然睁开眼。

瞳孔分裂，缓缓变成复眼结构。

和我对视一眼。

屏幕闪烁，一行字浮现：

【新容器意识同步率：12%】

我握紧骨刺匕首，指节发白。

低声说：

“老师……这节课，该我评分了。”

\[本章完\]

熔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