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鹿妍溪几乎是数着分钟等待的。
她没想到张桂源的执行力如此强悍。
仅仅一个电话,就敲定了由医务处牵头,口腔科与儿科联合进行的紧急会诊。
当她接到通知,得知当晚六点,张桂源就会亲自到儿科病房为乐乐进行初步检查和术前评估时,她捏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发烫。
这已经超出了“温柔”的范畴,这是一种近乎强势的担当。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儿科病房的走廊染成温暖的橘色。
鹿妍溪提前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和护士一起将乐乐的病床围了起来,做着准备工作。
六点整,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停在了病房门口。
张桂源走了进来。他换下了手术服,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他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医用器械箱,步履沉稳,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躺在病床上的乐乐。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清冷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医者的专注与柔和。
张桂源“乐乐,还记得我吗?”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朋友齐平。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乐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张桂源“别怕,叔叔是来帮你看看牙齿里的小虫子,把它们赶走,这样你做手术的时候就不会疼了,好不好?”
他的比喻生动又可爱,连鹿妍溪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心头一软。
接下来的检查过程,更是颠覆了鹿妍溪的认知。
张桂源的动作快、准、轻。他一边操作,一边用他能想到的所有童话语言来分散乐乐的注意力
张桂源“这颗牙齿就像一座小城堡,里面住着黑色的海盗,我们要派一艘勇敢的小船去把海盗抓出来……”
他的手指灵活而稳定,鹿妍溪注意到,即使在放置口镜和探针时,他的指尖也从未让乐乐感到丝毫不适。
那份教科书式的温柔,在此刻化为了实实在在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检查结束,张桂源站起身,与匆匆赶来的儿科主任和心外科医生进行了简短的联合会诊。
他的思路异常清晰,不仅分析了乐乐口腔问题的紧迫性,还结合其心外科手术的麻醉要求,提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分步治疗方案:当晚进行应急处理,控制炎症;待心外科手术成功后,再进行永久性的修复治疗。
整个过程高效、专业,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会诊结束,众人散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鹿妍溪和张桂源。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鹿妍溪“今天……太谢谢你了,张医生”
鹿妍溪率先打破沉默,语气真诚
鹿妍溪“如果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桂源转过身,拿起自己的白大褂外套,闻言,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唇角那抹惯常的浅弧似乎加深了零点几个像素。
张桂源“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依旧是那副温柔而疏离的模样
张桂源“你和你们团队把孩子照顾得很好,我只是做了我专业范围内的一环”
又是这种标准化的回答。鹿妍溪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异样感,像是被一盆温水浇灭了。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再厉害的人,说出来的漂亮话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正准备说“那不打扰你了”,张桂源却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张桂源“对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图案的记事本,翻到某一页,递到她面前
张桂源“会诊时,你说乐乐对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有轻微过敏史,需要记录一下。”
鹿妍溪下意识地凑过去看。
只见雪白的纸页上,用黑色的水笔清晰地写着几行字,记录着乐乐的姓名、年龄、病情摘要、过敏史,以及刚刚商定的治疗方案。
字迹清隽有力,条理分明。
但在那几行严谨的记录下方,还有一行用铅笔写的、极小极淡的字迹,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纸张本身的纹理。
——“鹿医生提醒:乐乐怕生,安抚用语需具象化,避免‘打针’等词汇。”
鹿妍溪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记得,这句话是她下午在准备时,跟护士叮嘱的,当时只有她和护士在场,她随口一说,说完就忘了。
这短短一句话,没有任何医学价值,甚至算不上什么重要信息,它只是一个医生对另一个医生工作方式的无心提醒。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记住。
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张桂源。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笑意很浅,却真实无比。
原来,他的温柔不是没有例外的。
他的记忆宫殿里,为她预留了一个小小的角落,用来存放她那些自以为微不足道的、随口说出的话。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办公室的灯光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她忽然觉得,这位“温柔天花板”,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