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那声音又来了。
“哥……哥，我好饿……”
不是从耳朵里钻进来的，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那尾音像生锈的钩子，不紧不慢地在脑子里剐蹭，带着一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甜腻劲儿。
绘梦是被这声音吓醒的。
他猛地弹起来，后背的衣服湿得能拧出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撞着肋骨。黑暗里，他大口喘着气，喉咙干得冒火。
又是这个梦。
七岁那年被拐走的弟弟，那张模糊的脸，还有这个纠缠了他好几年的鬼叫声。
“绘梦？怎么了？”
门外传来队友含混的问话，带着刚被吵醒的鼻音。
“没事，做了个噩梦。”绘梦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声音听起来像是含了沙子。他对着门口摆了摆手，等脚步声远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冷得像块冰。
他摸出烟，走到阳台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混合着夜里的凉气灌进肺里，才勉强压住那股子从梦里带出来的寒意。猩红的火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像只窥视的眼睛。
还没等这股子烦躁劲儿过去，刺耳的警报声像把锯子，硬生生切断了夜的宁静。
“东南区化工厂爆炸！支援小队被困！疑似遭遇高阶病染者！全员——出发！”
命令急促得像鞭子。
绘梦把烟头碾死在栏杆上，眼神瞬间变了。他抓起靠在墙角的九音笛，那金属的冰凉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让他混乱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现在是工作时间。
现场比想象的还烂。
那哪是什么化工厂，分明是被人刻意伪装过的地下研究所。浓烟裹着一股子焦糊味和某种说不出的腥甜，呛得人想吐。隐约能听见底下传来的声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倒像是野兽在啃骨头。
战斗打得极其恶心。
这些病染者不对劲。它们动作太快，甚至懂得配合，像是有脑子的猎犬。绘梦的九音笛在指间翻飞，笛声像无形的刀片，割开皮肉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的血气，混着那股甜腻的腐臭，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三个小时后，终于清出了一块能落脚的地方。
绘梦没歇着，他凭着一种猎犬般的直觉，独自摸进了一间没塌的地下实验室。
这里像被火洗劫过。
文件烧得只剩半截，电脑屏幕滋滋啦啦地冒着火花。绘梦在废墟里扒拉了半天，只在金属桌底抠出几份边缘焦黑的文件。
他抖开其中一张，上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开，像一只只黑色的虫子，却狠狠咬进了他的眼睛里。
[实验名称：病毒植入计划]
[实验体：人]
[代号：噬梦（寄生体）]
[实验数据：噬梦植入病毒50%，产生严重反抗意识及人格分裂倾向，表现出极端的依赖与攻击性并存……]
噬梦。
这两个字像两颗钉子，把他钉在了原地。
记忆深处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你……在看什么？”
声音就在耳边，轻得像羽毛搔刮耳膜。
绘梦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几乎是凭着本能向侧面滚去。
一道劲风擦着脸颊过去，火辣辣地疼，血珠子立刻冒了出来。紧接着，一把造型古怪的折扇带着腥风，直奔他的喉咙。
“当！”
九音笛横过来架住那一击，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借力跳开，死死盯着对面——
然后，他愣住了。
那是个少年。
那张脸，跟他镜子里的那张，像得让他心惊，足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左眼缠着厚厚的绷带，右眼是一片疯狂的猩红。身上穿着件染血的病号服，嘴角咧着，挂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
“哥哥，”少年歪了歪头，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收音机接触不良，“讨厌我吗？”
绘梦握着笛子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那股子从血液里涌上来的战栗。梦里那个纠缠不清的“弟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了。
就在绘梦脑子一片空白的当口，少年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绘梦猛地回神，肌肉绷紧，警惕地看向阴影处。
一个穿浅白色研究员制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头发黑得透亮，发梢却染着几缕刺眼的血红，眼神冷得像冻过的死水。
绘梦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把那个疯子一样的少年护在身后——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弟弟的保护欲。
然而，下一幕让他僵在原地。
那个叫“噬梦”的少年，刚才还一脸杀气，此刻却像换了个人，直接扑进了那个研究员的怀里，声音软得像团棉花：“阿潮，你怎么才来？”
叫“阿潮”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抬手，像是拍宠物一样摸了摸少年的头，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在绘梦身上，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噬梦似乎感觉到了杀气，他从阿潮怀里钻出来，又像只没骨头的蛇一样，蹭到了绘梦这边。
绘梦下意识地接住了这团温热的活物。怀里的人带着熟悉的、让他心悸的气息，体温烫得吓人。
“哥哥，”噬梦把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声音乖巧得像个幼儿园的孩子，却又带着只有绘梦能听懂的疯狂，“他是我的研究员，叫逢潮，他对我很好的。”
绘梦整个人僵得像块木头，怀里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烫着他的皮肉。他能感觉到噬梦在他怀里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
逢潮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掉渣：“研究员，代号07，逢潮。”
绘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一手揽着怀里不安分的噬梦，一手死死攥着九音笛，盯着逢潮：“‘海渊之眼’，绘梦。我要带我弟弟走。”
空气死寂。
逢潮的目光在噬梦和绘梦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像是在给商品估价。
噬梦揪着绘梦的衣角，指节泛得发白，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可以。”逢潮吐出两个字。
绘梦没再多话，转身在前面带路。逢潮牵着噬梦，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噬梦很安静，蹦蹦跳跳地走着，手指却死死抠着逢潮的衣襟，像是怕被丢下。
走出废墟的那一刻，阳光刺得人眼疼。
绘梦回头看了一眼。
噬梦正仰着头看他，那只缠着绷带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但露出来的右眼，却盛满了只有对着他时才有的、病态的依赖。
绘梦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这个弟弟，还有那个冰块一样的研究员，都被卷进了一个叫“亲情与爱”的烂泥潭里，再也洗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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