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黎再次睁开眼时,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声,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香。
他躺在一棵老槐树下,身上穿着粗布的灰色衣衫,布料粗糙,磨得皮肤有些发痒。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带着春天的气息。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远处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丹丹。
这个名字,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他心头一颤,鼻尖发酸。
他是谁?他要去哪里?他要找的人,是不是叫丹丹?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下的泥土软软的,长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踩上去,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看见前方有一座山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蜿蜒而上,山门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青云观。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挑着一担水,从山门里走出来,看见他,愣了愣,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看你这样子,莫不是迷路了?”
南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小道士见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心下不忍:“看你这样子,是饿坏了吧?跟我进来吧,师父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给你讨碗斋饭吃。”
南黎看着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南黎跟着小道士进了青云观。
青云观是一座小道观,坐落在半山腰,只有几个道士。观主是个白胡子老头,鹤发童颜,手里拿着一把拂尘,见了南黎,闭上眼睛,掐指一算,半晌,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你与我道门有缘,命格奇特,便留下来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南黎如何?”
南黎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名字,好熟悉。像是刻在骨血里,流淌在血液中。
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南黎成了青云观的一名道士。
他每天跟着师兄们一起诵经,一起练武,一起下山化缘。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安稳。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诵经时,师兄们要背好几天的经文,他只听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练武时,师兄们要练几个月的招式,他只看一遍,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观主常常捋着白胡子,看着他,眼神复杂:“此子天赋异禀,可惜,命格多舛,情劫深重啊。”
南黎听不懂,也不想懂。
他常常会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看着远方的青山,发呆。他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叫丹丹的人。那个人,是他的执念,是他跨越千山万水,也要找到的归宿。
直到那天,观主带回了一个小姑娘。
那天,观主下山云游,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梳着双丫髻,发梢系着红色的绒绳,眼睛又大又圆,像极了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观主说,这是他下山云游时,在山脚下捡到的孤儿,无父无母,饿得晕了过去,便带回观里,收做了徒弟,取名耿丹。
耿丹。
南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他终于找到她了。
耿丹成了观里最小的师妹,师兄们都很疼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她。可她却最喜欢黏着南黎。
她会跟着他一起诵经,虽然听不懂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却会乖乖地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晃来晃去;她会跟着他一起练武,虽然笨手笨脚,连剑都握不稳,却会努力地模仿他的动作,练得满头大汗;她会跟着他一起下山化缘,会把化来的糕点,偷偷塞给他,自己却啃着干硬的窝头。
“师兄,这个给你吃。”她眨着大眼睛,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深陷。
南黎接过糕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是桂花糕的香味,甜丝丝的,像极了第一世,她身上的牛奶糖味道。
他的心,甜得像蜜。
他知道,自己又爱上她了。
这次,他是她的师兄,她是他的师妹。
南黎的武功进步得很快,观主说,他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他常常会教耿丹练武,握着她的手腕,纠正她的姿势,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他的心跳会漏跳一拍。
她的手软软的,和前世一样。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耿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眉眼越来越精致,肌肤白皙,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梨涡,像盛满了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观里的师兄们,都对耿丹有意思,常常借着请教武功的名义,围在她身边。可耿丹的眼里,只有南黎。
她会在南黎练武累了的时候,给他递上一杯温水,用袖子擦去他额头的汗水;会在南黎诵经晚了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坐在门口等他;会在南黎下山化缘回来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叽叽喳喳地问他,山下好不好玩。
师兄弟们都打趣他们:“南黎师兄,耿丹师妹,你们俩,干脆凑成一对吧,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耿丹会红着脸,躲到南黎的身后,偷偷拽着他的衣袖,不敢抬头。南黎则会看着她,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眼神里满是宠溺。
他想,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及笄之后,他就向观主提亲。他要娶她,要护她一辈子,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天不遂人愿。
那年,山下爆发了瘟疫,来势汹汹,死了很多人。尸体堆积如山,村子里一片哀嚎,连官府都束手无策。
观主带着弟子们下山救人,南黎和耿丹也跟着去了。
瘟疫很严重,染病的人,上吐下泻,浑身发热,皮肤溃烂,不出三日,便会一命呜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让人作呕。
南黎和耿丹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熬药,喂药,清理尸体。耿丹的身体本就弱,从小就营养不良,没过多久,也染上了瘟疫。
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嘴里不停地喊着:“师兄……师兄……”
南黎守在她的床边,心急如焚。他把观主给的所有丹药,都喂给了她,可她的病情,还是越来越重,气息越来越微弱。
“师兄……”耿丹艰难地睁开眼,看着他,眼神涣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南黎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滚烫滚烫的,烫得他心口发疼。他眼眶通红,却强忍着眼泪,声音哽咽:“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师兄不会让你死的!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
“师兄,”耿丹笑了笑,气若游丝,笑容苍白得让人心碎,“我喜欢你……喜欢了好久好久……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了……”
南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微微蹙了蹙眉,像是被烫到了。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哽咽:“我知道,师妹,我也喜欢你,喜欢了两辈子了。”
耿丹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可很快,又被痛苦取代。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师兄,”她拉着他的手,力气越来越小,“下辈子……下辈子,你还要……找到我……”
“好。”南黎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一定找到你,一定。”
耿丹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她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南黎抱着她的身体,坐在床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把耿丹葬在了青山上,葬在了那棵他们经常一起坐的老槐树下。他在坟前,种了一棵桂花树,因为她最喜欢桂花糕的味道。
然后,他拿起剑,冲进了瘟疫最严重的村子。
他没有躲,没有避,任由那些病菌,侵入他的身体。他看着那些染病的人,看着他们痛苦的模样,心里一片麻木。
他躺在耿丹的坟前,看着天上的白云,嘴角弯起一抹笑。
丹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