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始

南黎第一次见到耿丹时，正蜷缩在乱葬岗的断碑后，浑身是冻出来的青紫，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窝头。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鹅毛似的片絮裹着凛冽的风，刮得人骨头缝都疼。他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本想往碑后再缩缩，却被一双素白的手轻轻攥住了手腕。那双手很暖，暖得像雪地里燃着的一簇篝火，他抬头，撞进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

“跟我走吗？”少女的声音也像她的人，干净又温和，“我叫耿丹，是清虚宗的弟子，宗门里有暖炕，有热饭，还有能教你保命的本事。”

南黎怔怔地看着她。他从记事起，就活在泥沼里，看人脸色，挨过拳脚，尝过饿到啃树皮的滋味，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话，更没人问过他“要不要跟我走”。他喉咙动了动，干裂的唇瓣挤出一个字：“……好。”

那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清虚宗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大宗，山门矗在云雾缭绕的青峰之巅，殿宇巍峨，灵气充沛。耿丹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天赋卓绝，性子又好，在宗门里极受敬重。她将南黎带回去，不仅求着师父收他为记名弟子，还亲自给他寻来疗伤的丹药，教他识字，指导他修炼。

南黎底子差，修炼起步晚，常常被同门嘲笑是“捡来的野狗”。每当这时，耿丹总会站出来护着他，握着他的手腕，指尖抵着他的脉门，轻声说：“南黎，你的灵根其实极好，只是需要打磨，别急，我陪你。”

她真的陪了他很久。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南黎从那个缩手缩脚的少年，长成了身形挺拔的青年。他修炼极刻苦，常常彻夜待在修炼室里，丹田处的灵气一日比一日浑厚。旁人都说，南黎是清虚宗百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可只有南黎自己知道，他的光，是耿丹给的。

没有她，他早就烂在乱葬岗的雪堆里了；没有她，他一辈子都是个任人欺凌的孤儿；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南黎。

这份感激，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发酵，变成了比山重的执念。他看着耿丹练剑时衣袂翻飞的模样，看着她教导师弟师妹时温柔的眉眼，看着她站在宗门大殿上，被师父宣布为下一任宗主继承人时，眼底闪烁的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他的恩人，是他此生唯一要护着的人。

可这份平静，在耿丹继任大典的前一夜，被彻底撕碎。

觊觎宗主之位的，是宗门里的另一位长老的弟子，名叫魏明远。此人阴险狡诈，嫉妒耿丹的天赋与声望已久。他趁着夜色，潜入耿丹的居所，祭出了淬了剧毒的暗器。

南黎是被异响惊醒的。他住在耿丹居所隔壁的偏院，第一时间冲过去时，正看见魏明远的匕首刺向耿丹的心口。他想也没想，挥剑挡在耿丹身前，剑锋与匕首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

可魏明远的毒，实在太烈。耿丹还是被暗器擦伤了肩头，黑色的毒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袍。她脸色惨白，灵力紊乱，丹田处的气息迅速衰败下去。

宗主赶来时，看着耿丹肩头的毒痕，长叹一声：“此毒名为‘蚀灵散’，无解，唯有历劫一途。九重红尘劫，九世轮回，尝遍人间悲欢离合，方能洗尽毒素，重塑灵脉。只是……历劫之路，九死一生，且需一人相伴，同历劫难，护其魂灵不散。否则，一旦魂飞魄散，便再无生还可能。”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历劫，意味着要舍弃仙身，忘却前尘，坠入轮回，每一世都要承受凡人的生老病死，更要陪着被劫者，同甘共苦。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谁会愿意，为了一个人，赌上自己的一切？

魏明远早已逃之夭夭，宗门里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面露难色。

南黎却在这时，往前一步，跪在了宗主面前。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去。”

宗主看着他，眼神复杂：“南黎，你可想好了？历劫之路，九世浮沉，你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清虚宗，忘了……你为何要去。”

南黎抬眸，看向榻上昏迷不醒的耿丹。她的眉头蹙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往日里灵动的眸子紧紧闭着。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厉害。

“我没想好。”他说，声音却异常坚定，“但我必须去。没有她，就没有我。她的恩情，我要用命来还。”

宗主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渡厄台设在青峰之巅，云雾缭绕，仙气缥缈。南黎站在台上，看着被长老们抬上来的耿丹，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熟悉的温度，一如多年前那个雪夜。

“耿丹，”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别怕，我陪你。”

话音落下，渡厄台发出万丈金光，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