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欢还怔在原地,目光黏在靳朝嘴角和鼻梁上的伤,思绪翻腾得厉害。
直到他朝她伸出手。
那手很大,骨节分明,指关节处有着明显的擦伤和陈旧的茧,与记忆里帮她擦泪时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她猛地回神,指尖蜷缩了一下,才慢慢松开紧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
行李箱很轻,靳朝拎起来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转身,动作算不得轻柔,将她的行李箱搁进后车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靳朝“上车。”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自己则绕到驾驶座。
姜欢抿了抿唇,矮身坐了进去,因为这里的座位和国内不一样,姜欢坐进去后愣愣的。
直到靳朝出声:
靳朝“安全带。”
姜欢这才反应过来,安全带扣上时发出清晰的“咔哒”声。
靳朝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车身随之轻微震动。
姜欢看着他的侧脸,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光怪陆离的异国街道。
尴尬的静默在狭窄的车厢里蔓延,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妈妈那些尖锐的话语,眼前男人浑身上下透出的陌生与疏离,都让她心口发闷。
她忍不住,视线落在他破皮的嘴角,那里还有点未完全消退的红痕。
姜欢原本想喊哥哥,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说不出来,她顿了一下,换了个更安全的称呼。
姜欢“你嘴角……怎么伤了?”
靳朝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可察地又是一顿。
嘴角的伤?
不过是今晚拳台上,对手一记角度刁钻的摆拳留下的纪念。
皮肉之苦,他早已习惯。比起这个,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接到那个电话时的情景。
几个小时前,地下拳馆。

空气浑浊得仿佛能拧出油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咒骂、金属碰撞声几乎要掀翻低矮的顶棚。
汗水、血腥、还有廉价兴奋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刚刚撂倒一个比他壮硕半倍的对手,灯光刺眼,汗水淌进眼角的伤口,带来一阵灼痛。他能感觉到肋骨处传来的闷痛,估计是挨了几记重击。
这就是他的生活。用血肉换取微薄的钞票,在泥泞和黑暗中打滚,看不到明天。
口袋里的旧手机就是在这时震动起来的,嗡嗡声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血混合物,屏幕上闪烁的是“靳强”。

他皱眉,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含混不清的醉醺醺的声音,背景音是嘈杂的酒瓶碰撞的响动。
“喂……”
靳朝没应声,等着下文。
“帮……帮我去机场接个人……”
接人?靳朝眉皱得更紧。
靳朝“接谁?”
他声音沙哑,带着刚下拳台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烦躁。
电话那头传来打酒嗝的声音,然后是靳强漫不经心、甚至有点不耐烦的嘟囔:“你妹妹……航班号我发你……快点去……别让人等……”
妹妹?
靳朝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靳昕。
他几乎要下意识地认为,是靳强又在安排什么他懒得管的事。
但下一秒,“机场”两个字,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神经末梢。
不是曼市本地的某个车站,是机场。
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子,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深处。
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会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叫“哥哥”,会在打雷时吓得钻进他怀里的小小身影。
姜欢。
那个自从八岁那年,随着姜迎寒离开,就彻底消失在他世界里的,名义上的妹妹。
他藏在心底最角落,不敢触碰,不敢回想,任由岁月覆盖上厚厚灰尘的小玫瑰。
怎么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呼吸有瞬间的停滞。拳馆里所有的喧嚣仿佛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电话里靳强粗重的呼吸和背景的噪音,还有他自己耳边嗡嗡的鸣响。
靳强还在那头含糊地说着什么。
靳朝已经听不清了。
他挂断电话,靠在冰凉粘腻的墙壁上,指尖有些发凉。嘴角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头那阵翻涌的、混杂着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带来的酸胀。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竟然来了曼市。
来到了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让她看见?
可手机又响了,是靳强发来的航班信息。
他盯着那串字符,看了很久。
最终,抹了把脸,去简陋的淋浴间冲掉一身血汗,换上还算干净的旧T恤,发动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