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玫瑰有刺,我早已烂泥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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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父母离婚后,姜欢再没见过名义上的哥哥靳朝。
妈妈说他成了混混,让她离远点。
可她偏要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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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市的空气黏腻厚重,姜欢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抵达大厅门口,有些无措地避开一个差点撞上她的搬运工。
手机屏幕暗着,妈妈姜迎寒最后那条充满怒气的语音消息,她没敢再点开听第二遍。
“那种地方,那种人!姜欢你脑子清醒一点!不许去!听见没有!”
可她来了。
八岁之后就没再见过的人,一个活在妈妈激烈否定和零星传闻里的影子。
哥哥,靳朝。
印象其实很模糊了。只记得很高,肩膀似乎能挡住所有的阳光,手心有粗粗的茧,但擦眼泪时动作很轻。
还有,他总是把她抱起来,举得很高,逗得她咯咯笑,那时爸爸靳强还没和妈妈闹得那么僵,家里偶尔也会有短暂的笑声。
后来,爸爸妈妈吵得越来越凶,摔东西,尖叫,哭泣。再后来,就是离婚协议书,妈妈带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家,离开有靳朝在的城市。
妈妈说他废了,跟靳强那个酒鬼爹一样没出息,混迹在最肮脏的地方,让她绝对、绝对不要靠近。
可“靳朝”这两个字,像埋在她心底最深处一颗休眠的种子,这些年非但没有腐烂,反而悄无声息地扎了根。
她想知道,那个曾经会笨拙地给她扎小辫、会在雷雨天捂住她耳朵的哥哥,现在是什么模样。
一辆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出租车在她面前按了下喇叭,司机探出头,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泰语,眼神在她脸上和身上扫过。
姜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摇了摇头。
司机却不放弃,比划着手势,语速更快,甚至伸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机场大楼,又指向路对面一条黝黑的小巷,脸上堆着过分热切的笑。
姜欢的心跳快了起来。她捏紧了行李箱拉杆,指甲掐进掌心。
姜欢“No, thanks.”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司机竟然推开车门下来了,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继续说着什么,朝她逼近,手臂几乎要碰到她的胳膊。
抗拒感和一丝恐慌蔓上来。她左右张望,人群匆匆,无人驻足。
靳朝“别碰她。”
一个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沉哑,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骤然切开了黏腻嘈杂的空气。
那只快要碰到姜欢的手,僵在了半空。
司机悻悻地转过头。
姜欢也抬眼望去。
男人就站在几步开外,倚着车。
上身一件洗得发灰的旧黑T恤,袖子卷到臂弯,露出的手臂线条精悍,覆着一层薄汗,在迷离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下身是同样旧的工装裤,沾着些不明的深色污渍。脚上一双磨损严重的帆布鞋。
他站得有些懒散,却像一头收拢了爪牙、暂时休憩的兽,周身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
最扎眼的是他左眼下上那道疤,不算很长,颜色比周围皮肤深。
司机似乎认得他,或者说,认得他这副不好惹的样子,嘴里咕哝了几句,很快缩回车里,油门一轰,出租车混入车流消失了。
空气重新恢复流动,但那股黏腻感仿佛更重了。
男人将目光投过来。
那眼神很沉,黑得像化不开的墨,里面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倦怠和某种姜欢看不懂的压抑。
他打量着她,从她因为长途飞行而微微凌黑的长发,到她身上质地良好的棉布连衣裙,再到她脚上干净的小白鞋,以及那个与她此刻处境格格不入的精致小行李箱。
他的目光像是带着粗粝的砂纸,每掠过一寸,都让姜欢下意识想蜷缩。
酸涩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
眼前这个男人,锋利、落拓、沉默,带着底层挣扎过的所有痕迹,与记忆里那个虽然早熟却依然有温度的“哥哥”重叠不上,却又奇异地揪紧了她的心脏。
她想起妈妈的话,想起那些关于他的传闻。
他现在,过得不好。
这个认知清晰而尖锐。
靳朝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没什么起伏,用的是中文,字句简短:
靳朝“怎么,不认识我了?”
姜欢摇了摇头,忽然觉得鼻腔有点堵。
姜欢“你还认得我?”
她仰起脸,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睛。
他认得。
怎么可能不认得。
这朵他曾经守在旁边,看着破土、抽芽,甚至笨拙地学着浇水,想要护着一点点长大的小玫瑰。
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即便她已褪去稚嫩,出落得亭亭玉立,带着温室花朵般洁净又脆弱的气息,闯进这片与他再匹配不过的泥泞沼泽。
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是他午夜梦回时不敢细想的画面,是心底最深处一块不敢触碰的疤。如今,她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靳朝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再抬眼时,他脸上已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埋其下的、近乎自弃的疏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