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总带着点缠绵的凉。许明趴在书店的柜台上,看顾柘蹲在门口修那盏吱呀作响的风铃——是去年结婚时,隔壁花店老板娘送的,铜制的狐狸铃铛,风吹过就发出清越的响,只是最近总卡着一根锈铁丝。
“别动它了,怪冷的。”许明裹紧了身上的针织衫,声音透过雨幕传过去,带着点含糊的暖意。顾柘仰头冲他笑,鼻尖沾着点灰:“修好它,晚上就能听响了。”他指尖捏着枚小钳子,小心翼翼地挑出那根铁丝,铃铛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
“你看。”顾柘举着修好的风铃走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溅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圈。许明伸手替他擦掉鼻尖的灰,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被顾柘顺势握住,按在掌心呵气:“手怎么这么冰?”
“等你进来等的。”许明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揣进他怀里焐着。柜台上的保温壶还冒着热气,里面是顾柘早上煮的银耳羹,加了莲子和百合,是许明最近总失眠,他特意查着食谱炖的。
“晚上早点关店吧。”顾柘舀了勺银耳羹喂到他嘴边,“医生说你得早睡。”许明张嘴接住,莲子的清苦混着百合的甜在舌尖散开,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总因为焦虑失眠,顾柘就偷偷在他桌洞里塞安神的香包,里面是晒干的薰衣草,据说是他跑遍了城郊的花店才找到的。
“还记得那个香包吗?”许明含着勺子,声音闷闷的。顾柘正在擦风铃的手顿了顿,眼里浮出点笑意:“当然记得,你后来把它缝在了书包内侧,我看见过。”
许明的脸有点热。其实那香包他一直留着,后来搬家时不小心压坏了,他捡出里面的干花,装在个小小的玻璃罐里,现在就摆在床头柜上。只是这些,他没告诉顾柘,怕他笑自己念旧。
雨停时,天边扯出道淡淡的虹。顾柘突然说要带许明去个地方,车子开出城区,往郊外的墓园去。许明有点懵,直到顾柘在一座新修的墓碑前停下,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许母之墓”,旁边还有行小字:“爱子许明,婿顾柘立。”
“我上个月找了很久,才查到阿姨的墓地。”顾柘蹲下来,把带来的白菊放在碑前,声音放得很轻,“以前总听你说,阿姨最疼你,我该早点来看看她的。”
许明的眼眶突然就湿了。母亲走得早,他一直觉得自己像株没人管的野草,直到遇见顾柘,才知道被人护着是什么滋味。他蹲在顾柘身边,指尖轻轻抚过碑上的字,突然听见顾柘说:“阿姨,您放心,我会一辈子对许明好的。”
风吹过墓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轻轻应着。许明转过头,看见顾柘眼里的认真,突然伸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顾柘,谢谢你。”
“谢我什么?”顾柘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点哽咽,“该谢你肯等我,肯信我。”
回去的路上,许明靠在副驾上睡着了。顾柘把车速放得很慢,路过高中校门时,看见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举着伞跑过,像极了当年的他们——一个总爱逃课,一个总在等,却偏偏在彼此的轨迹里,绕成了剪不断的结。
年底的时候,书店来了个特殊的客人。是顾柘的父亲,提着个大大的食盒,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听说……你们爱吃饺子。”老人把食盒递过来,里面是刚包好的三鲜馅饺子,还冒着热气,“我让阿姨多放了点虾仁,许明爱吃这个吧?”
许明愣了一下,才想起上次老人来,他随口提过一句自己爱吃虾仁馅的。顾柘接过食盒,难得没跟父亲呛声,只是说:“进来坐会儿吧。”
老人没多待,喝了杯茶就走了。临走前,他拍了拍顾柘的肩膀,又看了看许明,眼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最终只说了句“好好过日子”。
“他好像……变了。”许明看着老人的背影,轻声说。顾柘把饺子倒进锅里,闻言笑了笑:“人总会变的。”他转头看了看许明,“就像我,以前总爱惹你生气,现在不也学会包饺子了?”
许明被他逗笑了,走过去帮他擀皮。两人站在小小的厨房里,一个擀皮,一个包馅,蒸汽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彼此的眉眼。窗外的风铃叮当作响,混着锅里饺子翻腾的声,像首暖暖的歌。
大年初一的早上,许明在枕头底下摸到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钱,而是张纸条,是顾柘的字迹:“新年愿望:许明少失眠,多笑,还有……再给我咬一口去年没吃完的柠檬糖。”
许明笑着摇摇头,从床头柜的玻璃罐里捏出颗柠檬糖——是他用当年香包里的薰衣草熏过的,带着点淡淡的香。他走到客厅时,顾柘正站在窗边贴春联,上联是“书声伴岁长”,下联是“爱意随年深”,横批是许明写的“吾爱吾家”。
“过来。”顾柘朝他招手,把他拉到怀里,低头咬了口他手里的糖。柠檬的酸混着薰衣草的香在舌尖散开,顾柘的吻落下来时,带着点微麻的甜。
“许明,”他的声音在唇齿间发颤,“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许明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彼此温热的呼吸。窗外的阳光正好,风铃在风里唱着,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一切都像被裹在棉花糖里,软乎乎,甜丝丝的。
后来,有熟客问他们,日子过了这么久,会不会觉得腻?许明总会笑着指了指柜台上的红本本,又指了指顾柘正在打包的柠檬糖:“你看,糖会化,但甜味能留很久,就像我们。”
而顾柘的手机里,存着一段许明不知道的录音。是很多年前的冬夜,他躲在天台的角落里,录下的许明给受伤的麻雀缠绷带时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点怕弄疼对方的小心翼翼。
他总在失眠的夜里听这段录音,像握着颗不会化的糖。原来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住进心里,无论隔了多少个春秋,多少场雨,只要想起,就觉得整个世界都甜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