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山门广场，人声鼎沸。
近两百名外门弟子聚集于此，按队伍站成一个个小团体，喧哗声几乎要掀翻清晨的薄雾。有人检查装备，有人低声讨论战术，有人紧张得不停搓手。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和淡淡的草药膏气味。
璟言三人到得不早不晚。钱多多背着一个鼓囊囊几乎要炸开的大行囊，走路时叮当乱响——他坚持说这些都是“必要的物资”。林小凡规规矩矩背着标准行囊，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练习用的硬木棍，指节发白。璟言则轻装上阵，除了必备物品，怀里只抱着煤球——煤球对新项圈似乎很满意，时不时用爪子拨弄一下垂着的温玉。
“废柴联盟”的出现照例引来不少目光和低笑，但今日气氛不同，更多人都专注于自己的准备，没太多闲工夫嘲讽。
广场前方的高台上，站着几位执事和长老。墨长老果然在列，他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抱着胳膊站在角落，眼皮耷拉着，仿佛眼前的热闹与他无关。主持的是执法堂的王铮，他身旁还站着几个面生的执事，其中一人面色苍白，眼神飘忽，正是那日夜里在璟言院子出现过的、陪同王铮的年轻执事之一。
“安静。”王铮的声音压下嘈杂，“时辰已到。各队队长，持队伍玉符上前，准备传送。”
队伍开始有序向前移动。传送阵设在广场中央，是个直径三丈的圆形石台，表面刻满繁复的银色阵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阵台边缘等距离站着八名维持阵法的内门弟子，个个神情肃穆。
轮到“废柴联盟”时，负责查验玉符的恰好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执事。他接过璟言递上的玉符，指尖在上面一抹，确认无误，却并未立刻递还，而是抬头看了璟言一眼。
那眼神很怪，像是怜悯，又像是……松了口气？
“进去后，小心些。”年轻执事压低声音，快得几乎听不清，随即恢复正常音量，“玉符收好，下一个。”
璟言心头一跳，接过玉符，不动声色地退开。他看向高台，墨长老依旧在打盹，王铮正与另一名长老交谈。而王管事……他果然不在。据说还在“配合调查”。
“陈师弟，发什么呆？走啦！”钱多多拽了他一把。
三人踏上阵台，按照指引站到指定的位置。脚下冰凉的阵纹微微发光，一股奇异的吸力从脚底传来。
“所有人注意！”王铮洪亮的声音响彻广场，“云雾谷传送即将启动。记住，七日后的正午，谷口集合。现在——启阵！”
八名内门弟子同时向阵台打入灵力。银色阵纹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将台上所有人的身影吞没。剧烈的失重感和晕眩感传来，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滚筒里疯狂旋转。
混乱中，璟言紧紧抱住煤球。煤球的尾巴缠在他手腕上，出奇地稳。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玉器碎裂的“咔”声，来自脚下某处阵纹。紧接着，传送的撕扯感陡然加剧，方向也变得混乱不堪，不再是平稳的传送，更像是被一股蛮横的力量胡乱抛掷！
“怎么回事？！”
“方向不对！”
“啊——！”
惊叫声在光芒中此起彼伏。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戛然而止。
脚下一实，冰凉潮湿的触感传来。浓得化不开的白色雾气瞬间包围了视野，能见度不足三丈。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气味、潮湿的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呸！呸呸！”钱多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咳嗽，“这什么破传送！差点把早饭颠出来！”
璟言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脑袋，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煤球安然无恙，只是嫌弃地甩了甩头，把毛上沾的几点露水抖掉。
林小凡也站稳了，脸色有些发白，但还算镇定：“师兄，钱师兄，你们没事吧？”
“没事。”璟言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近处几棵影影绰绰、树干上爬满青苔的歪脖子树，什么也看不清。脚下是松软湿滑的泥土，混杂着枯叶和苔藓。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但辨不清方向。
“先看看我们在哪。”钱多多解下他那鼓囊囊的行囊，开始翻找，“我看看地图……这雾气，啥也看不见啊。等等，我有个宝贝！”他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罗盘，指针疯狂乱转，最后颤巍巍地指向一个方向，但抖得厉害。
“干扰很强。”钱多多皱眉，“只能大概知道我们在谷的……西边？还是南边？这破玩意儿，花了我二十贡献点呢！”
璟言没说话，他在仔细听。除了水声，雾气深处似乎还有别的动静——极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枯叶上爬行。还有风穿过狭窄石缝时发出的呜咽。
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从胸腔里发出的“呜呜”声，若有若无，却让人头皮发麻。
“听到什么了吗？”林小凡小声问，握紧了木棍。
“嘘。”璟言示意安静。煤球在他怀里抬起了头，耳朵转向左前方，琥珀色的瞳孔在雾气中微微收缩。
「狼。」脑内的声音简洁明了。
几乎是同时，左前方的雾气里，亮起了几点幽幽的绿光。
一对，两对，三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在浓雾中缓缓移动，如同飘浮的鬼火。
低沉的呜呜声变得清晰起来，带着威胁和饥饿的意味。
“是……是幽影狼！”钱多多的声音变了调，手里罗盘差点掉地上，“完蛋了！幽影狼是群居的！最少十几只一群！咱们被传送到狼窝边上了！”
林小凡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往璟言身边靠了靠。
璟言也紧张，但他更注意到一件事——传送时的异常。那声碎裂声，还有突然加剧的紊乱感。正常的宗门传送阵，绝不该出现这种偏差，把弟子直接丢到高危妖兽巢穴附近。
除非……有人动了手脚。
他想起那个年轻执事古怪的眼神，想起王管事背后的势力，想起钱多多之前提醒的“小比是好机会”。
“稳住。”璟言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煤球在，没事。”
这话一半是安慰队友，一半是安慰自己。他低头看向煤球。
煤球正盯着那些绿油油的眼睛，尾巴尖不耐烦地轻轻拍打璟言的手臂。
「烦。」脑内的声音透着嫌弃，「吵到本尊睡觉了。」
说话间，那些绿光开始逼近。雾气被搅动，隐约能看到灰黑色的矫健身影轮廓，低伏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数量……至少有二十头以上，呈半圆形缓缓包抄过来。
腥臊的气味越来越浓。
钱多多手忙脚乱地从行囊里掏东西：“驱兽粉！我带了驱兽粉！等等，放哪儿了……啊找到了！”他拿出几个纸包，慌乱地撕开，把里面刺鼻的黄色粉末撒在周围。
气味散开，狼群的逼近速度似乎缓了缓，但并未停止。幽影狼不是普通野兽，低阶驱兽粉效果有限。
林小凡举起木棍，手在抖，但眼神坚定：“师兄，我挡住前面！”
“别慌。”璟言把他往后拉了拉，自己上前一步，将两人挡在身后。他一手抱着煤球，另一手摸向了怀里——不是匕首，而是那块冰冷的金纹碧磷矿。
煤球说过，必要时捏碎它。
现在算“必要”吗？
狼群已经进入三丈范围。最近的一头幽影狼从雾气中彻底显出身形，肩高几乎齐腰，毛色灰黑相间，獠牙外露，涎水从嘴角滴落，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住三人，尤其是璟言怀里的煤球——妖兽对危险的本能，让它对这只黑猫格外警惕。
就在那头头狼前肢微屈，即将扑出的瞬间——
“喵。”
煤球叫了一声。
不是威胁的低吼，也不是惊恐的尖叫，就是平平常常，带着点刚睡醒慵懒味道的一声“喵”。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软糯。
但就在这声“喵”响起的刹那，所有幽影狼的动作同时僵住。
那头作势欲扑的头狼，前爪停在半空，绿油油的眼睛里凶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困惑？然后是难以抑制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它鼻翼翕动，死死盯着煤球，喉咙里的呼噜声变成了不安的呜咽。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后退，一步，两步……
其他狼也骚动起来，焦躁地用爪子刨地，低声嘶吼，却不敢再向前一步。绿油油的眼睛在雾气中闪烁不定，警惕，畏惧，甚至有一丝……敬畏？
包围圈僵持住了。
钱多多和林小凡目瞪口呆。
璟言也松了口气，但手依然按在矿石上，没松开。
他看向煤球。
煤球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搭在他胳膊上，闭目养神。
仿佛眼前这二十多头龇牙咧嘴的妖兽，不过是二十几只会动的毛绒玩具。
远处，雾气深处，那潺潺水声依旧。
更远处，似乎还有别的队伍隐约的呼喊声传来。
但在这片被狼群围困的空地上，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浓雾，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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