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送的丹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璟言按嘱咐每日服一粒,只觉得一股温润暖流从胃里化开,丝丝缕缕渗入四肢百骸。连练功后的酸痛疲惫都消解得快了许多,连带着精神头也足了——虽然煤球对此的评价是「凡人的身体,果然脆弱」。
这天傍晚,璟言正蹲在院子里,对着那块带金纹的碧磷矿发愁。
煤球要他做个“更好的项圈”,可这石头硬得离谱,他用刻刀试了几次,连道白印都没留下。反倒是煤球自己,时不时凑过来用爪子拍拍石头,又舔舔爪子,那模样不像是催促,倒像是……在品尝味道?
“我说煤球,”璟言放下刻刀,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你这石头到底什么来头?比铁还硬。”
煤球蹲在石桌上,慢条斯理地舔着前爪,脑内声音懒洋洋的:「说了你也不懂。用你炼炉子的那个火,慢慢煅。」
“你是说……炼器堂的白焰?”璟言想起那天煤球拍出的一爪,炉火瞬间变色的事,“可那火……”
「笨。」煤球跳下桌子,踱到他脚边,用尾巴扫了扫他的小腿,「本尊在这儿,你怕什么?」
璟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哦,煤球在,那白焰说不定……
他顿时来了精神,正要起身去拿工具,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师弟!陈师弟在吗?”是钱多多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焦急。
璟言拉开门,钱多多那张圆脸挤了进来,额头上挂着汗珠,呼吸也有点喘。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进去说。”
两人进了院子,钱多多反手把门关上,这才擦了把汗:“陈师弟,出事了。”
“怎么了?”
“杂役处那边,昨天夜里又倒了两个。”钱多多语速很快,“跟之前症状一样,浑身乏力,灵力滞涩。管事这回压不住了,上报了执法堂。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顿了顿,脸色古怪:“执法堂派人去查,在其中一个弟子床底下,搜出了……王管事的腰牌。”
“什么?”璟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钱多多声音压得更低,“就是王管事平时挂腰上那块,黑铁镶银边,背面刻着他名字。现在杂役处都传疯了,说王管事修炼邪功,拿杂役弟子当鼎炉!”
璟言皱起眉头。这事太蹊跷了。王管事再蠢,也不可能把腰牌落受害者床底下。这摆明了是栽赃。
“王管事人呢?”
“被执法堂带走了,说是‘配合调查’。”钱多多撇撇嘴,“不过我打听过了,人没关进刑堂,就在执法堂后院的静室里‘休息’。他那个内门靠山出面保的。”
果然。
“那真正的凶手……”
“没影。”钱多多摇头,“现在执法堂注意力全在王管事身上,杂役处那边反而没人细查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璟言想起那两块被煤球“净化”的护身符。如果真是幽冥教在背后搞鬼,那这栽赃手法也太粗糙了,简直像故意转移视线。
“陈师弟,”钱多多凑近些,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这几天小心点。我总觉得……有人盯上你了。”
“我?”
“毒沼那次,你坏了王管事的好事。现在王管事‘倒霉’,他背后的人会不会迁怒你?”钱多多眼神认真,“还有幽冥教……你那只猫,可是能破他们邪符的。”
璟言心里一沉。这话有道理。
送走钱多多,天已经彻底黑了。今夜无月,云层厚重,只有零星几点星光透下来。院子里黑黢黢的,远处山林传来夜枭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璟言草草吃了点干粮,把院门闩好,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煤球蹲在床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像两盏小灯笼。
“煤球,”璟言躺下,小声问,“今晚……应该没事吧?”
煤球没应声,只是舔了舔爪子。
璟言自我安慰地想,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璟言忽然感觉怀里的煤球动了。
不是寻常翻身,而是整个身体瞬间绷紧,毛发炸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却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噜”。
几乎同时,璟言脑海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睡意全无。
他猛地睁眼。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轮廓。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没有。
但煤球还在炸毛,尾巴竖得像根棍子,眼睛死死盯着——窗户方向。
璟言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悄悄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到了那把他从易物坊淘来的、刃口崩了三个缺口的二手匕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拉得漫长。
忽然——
“咔嚓。”
极其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
煤球的耳朵瞬间转向声音方向。
来了。
璟言手心冒汗,另一只手轻轻按在煤球背上,示意它别动。他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光脚下地,贴着墙根挪到窗边。
透过窗纸的破洞,他隐约看到院墙的轮廓。一道黑影,像是融在夜色里的墨汁,正从墙头滑下,落地无声。
黑衣人。
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里扫视院子,最终定格在璟言的房门上。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是个巴掌大的黑色圆盘。他把圆盘贴在门缝上,圆盘边缘亮起一圈微弱的红光,随即门闩处传来极细微的“咔哒”声。
门闩,被从外面打开了。
璟言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强迫自己冷静,回忆苏妙白天教的步法——滑步、折步、跃步……还有煤球那些诡谲的扑闪动作。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黑衣人侧身闪入,动作轻得像片叶子。他反手关门,目光在屋内扫视,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铺。
床上被子隆起,像是有人在睡。
黑衣人手腕一翻,掌心多了把短刃。刃身漆黑,不反光,只有刃口一线暗红,像是淬了毒。
他一步步靠近床铺。
璟言贴在墙角的阴影里,屏息凝神。他能闻到黑衣人身上传来的、极淡的腥甜气味,像是某种药草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三步,两步……
就在黑衣人举起短刃,刺向床铺的瞬间——
璟言动了。
不是前扑,而是侧滑。左脚贴地滑出半步,身体随之侧移,右手匕首同时递出,目标是黑衣人持刃的手腕!
这一下又快又刁,是白天苏妙教的滑步结合煤球那种“冷不丁挠一爪子”的偷袭路数。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墙角有人,但他反应极快,手腕一翻,短刃变刺为削,迎向璟言的匕首。
“叮!”
两刃相击,黑暗中迸出几点火星。
璟言只觉得虎口一震,匕首差点脱手。黑衣人的力道比他大得多!
一击不中,璟言毫不犹豫,折步后退。黑衣人短刃如影随形追来,刃风擦过他脖颈,带起一阵寒意。
躲不开!
电光石火间,璟言脑子里闪过煤球被惹恼时那种“我偏不按常理出牌”的拧劲儿。他非但没继续后退,反而腰一拧,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朝侧后方倒下去——
同时右脚向上猛蹬!
“砰!”
这一脚结结实实蹬在黑衣人小腹上。黑衣人闷哼一声,攻势一滞。
璟言趁机就地一滚,翻到桌子底下。动作狼狈得毫无高手风范,但……有用。
“煤球!”他低喝一声。
几乎在他喊出声的同时,一道黑影从床头暴起,快得像一道黑色闪电,直扑黑衣人面门!
是煤球!
它没有叫,只是张开了嘴——黑暗中,它口中似乎有极淡的金芒一闪而逝。
黑衣人显然没把一只猫放在眼里,短刃随手一挥,想将它拍开。
然而煤球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扭,避开刃锋,两只前爪精准地按在了黑衣人手腕上。
“嘶——!”
黑衣人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烙铁烫到,整条手臂猛地一缩。短刃“当啷”落地。
煤球借力一跃,跳回璟言肩上,尾巴高高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黑衣人捂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煤球。那双露出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骇然。
就在这时,院外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呼喝声,还有火光晃动——像是巡夜弟子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了。
黑衣人眼神一厉,不再恋战,转身撞开窗户,纵身跃出。
璟言追到窗边时,只看到那道黑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速度快得惊人。
院子里重归死寂,只有被撞开的窗户在夜风里吱呀摇晃。
璟言靠着墙,大口喘气,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煤球从他肩上跳下来,蹲在窗台上,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尾巴尖烦躁地拍打着窗框。
「跑了。」脑内的声音带着不满,「弱。」
“……我已经尽力了。”璟言苦笑,弯腰捡起地上那把黑色短刃。入手冰凉,刃口那线暗红在黑暗里幽幽发光,看着就瘆人。
他把短刃用布包好,塞进怀里。又检查了一下手腕——刚才对击那一下,虎口裂了道口子,血渗了出来,火辣辣地疼。
巡夜弟子的脚步声和火光越来越近,已经快到院门外了。
璟言快速扫视屋内。打翻的凳子,掉落的匕首,撞开的窗户……这现场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他心念急转,忽然瞥见床上那团隆起的被子。
有了。
他冲过去把被子扯开,露出下面塞着的两个枕头和一堆旧衣服,又故意把被子踢到地上,弄成挣扎过的样子。然后抱起煤球,自己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闭,开始——
“哎哟……疼死我了……”
声音虚弱,颤抖,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
几乎同时,院门被拍响了:“里面怎么回事?开门!”
璟言继续“呻吟”。
煤球蹲在他胸口,低头看着他拙劣的表演,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嫌弃。
「蠢。」
它在心里说。
但尾巴,却轻轻扫了扫璟言的下巴。
门外,拍门声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