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刚停,路面像铺了层碎玻璃,映着远处霓虹的残影,一晃一晃。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边缘上,脚底试探着地砖的松动。三个路口,不长,但足够让心跳从平稳压进胸腔深处。披在身上的夹克散发着霉味,袖口沾着干掉的血,蹭在脖子上,痒得发麻。
修车铺就在巷子尽头。铁皮屋顶塌了一角,雨水积在凹陷处,偶尔滴落,啪——啪——像是倒计时。
“往南三个路口,有家修车铺。老板姓陈。你说‘换雨刷’,他会给你钥匙。”
便利店店员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他没抬头,手指在收银台下敲了两下,三秒后广播响起。太准时了,像排练过。可他是谁?E-04?还是另一个被埋进黑暗里的实验体?又或者……是“影蛇”的饵?
我停在十米外,靠墙蹲下,手摸向战术终端。屏幕亮了,信号满格,GPS定位跳出来:**安全节点04**。母亲实验室外围的三级避难所之一。三年前任务失败前,我见过这张地图。那时它被标记为“可撤离点”,红色三角,画在纸质档案的角落。可现在,这地方连灯都没亮。
地上有车辙。两道,平行,间距六十厘米左右——标准战术越野车。新鲜的,泥水还没干透,轮胎纹路清晰。不是来修车的。是蹲守。
我绕到侧墙,踩碎一块玻璃。声音尖锐,传得远。我屏息,耳朵贴墙。里面只有水滴声,规律,每七秒一次。没有呼吸,没有脚步,没有电流嗡鸣。死的。
门没锁。我推了一寸,铁锈摩擦,吱呀一声,像骨头错位。应急灯吊在屋顶,一闪一灭,照出满地散乱的扳手、油桶、报废的排气管。空气里机油味浓得呛人,底下压着一丝腥——极淡,几乎被掩盖,但我闻到了。血。干了至少十二小时。
墙上挂着维修单,磁吸的那种。最新一张写着:“丰田RAV4,明日取车。”字迹新,圆珠笔写的,笔锋轻,像是匆忙补上的。柜台台面擦过,但边缘有指纹残留,被布料反复抹过,想清又没清干净。
我蹲下,指尖蹭了蹭地面。一处暗色斑块,扇形喷溅,边缘干涸卷起,像是血从喉管喷出来,人倒地时拖了一道。位置靠近角落的冷藏箱。我走过去,拉开箱门。
腐臭扑面。
陈老板蜷在里面,双眼睁着,眼白泛黄,舌头微吐。喉管整条被割开,切口平整,是刀,不是锯。右手攥着什么,指节发青。我掰开,是一块金属片,U盘大小,表面蚀刻着编号:**Y-09-7**。
和母亲胸牌上的编号同源。
我盯着那串数字,喉咙发紧。Y-09是她。余昭华。首席研究员。项目负责人。她造了张桂源。也造了这里的一切。
所谓接应,从头就是个局。\
“换雨刷”不是暗号。是诱饵。\
他们知道我会来。\
他们想让我看见这具尸体。
我退到墙边,背贴水泥,手摸向刀柄。冷铁贴着手心,让我清醒。可脑子里全是张桂源最后那句话:“这次,换我当刃。”\
他推开我,转身走向控制台。\
他拿我的刀,站到破口前。\
他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你弟弟……但我是你的。”
然后门关了。\
我只抓住一片衣角。\
现在,他可能已经死了。\
而我,正踩着他可能用命换来的线索,走进另一个陷阱。
脚下突然一空。\
一块地板松了。\
我猛地抽脚,但已经晚了。\
头顶传来“咔哒”一声,像是齿轮咬合。\
应急灯熄了。\
整个屋子黑了。
数秒静默。\
然后,后屋传来机械滑动声。\
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露出向下的阶梯,水泥砌的,窄,仅容一人通过。\
没有光。\
没有声音。\
但空气变了——更冷,带着地下管道特有的潮湿和铁锈味。
是密室。\
自动开启。\
感应到了我。
我打亮战术手电,光束切进去。阶梯往下延伸,拐角处有监控探头,镜头歪着,像是被暴力调整过角度。我一步步往下,脚踩在每一级台阶中央,避免空响。左手贴墙,右手握刀,耳朵捕捉每一丝异动。
到底。\
一扇铁门,半开。\
我闪身进去,反手关门。
密室不大,四面墙全是监控屏幕,九宫格布局。八块黑屏,一块亮着。画面抖动,雪花闪烁,像是信号不稳定。我走近,心跳沉下去。
囚室。\
水泥墙,铁栅门,角落放着水桶。\
张桂源靠坐在墙角,上衣撕裂,肩胛处有烧伤,皮肤焦黑翻卷,像是被电击钳反复灼烧。右臂小臂有一道深口,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他头低着,呼吸微弱,嘴唇干裂,却在动。
电流干扰严重,但声音通过隐藏扬声器传出来,断断续续:
“……哥……别来……他们等你……”
我僵住。\
手电落地,光束斜照墙壁,映出我抖的影子。\
那声“哥”,贴着耳膜炸开,像小时候他发烧说胡话,一遍遍喊我。\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知道我不是他哥。\
他知道他是实验体。\
可他还叫我。
屏幕里,他抬了抬头,眼神涣散,像是撑不住了。\
“……别信……我……快走……”\
声音越来越轻,像风里的一缕线,随时会断。
我盯着他流血的手,突然想起五年前。\
他第一次睡我房间,半夜惊醒,缩在床角发抖。\
我递手套给他,他接过去,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活物。\
第二天,我发现手套内侧有泪痕。\
我没问。\
我以为是梦魇。\
现在我知道——那是程序在撕裂。\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的人,不该爱。
“你说你要当刃……”我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现在呢?你现在算什么?被人关在这儿流血,还要我听你求我走?”
我往前一步,拳头砸在控制台上。\
“你以为推开我就是保护?可我他妈宁愿你黏着我、闯我房间、偷我手套……也别一个人扛到快死!”
话出口的瞬间,我愣住了。\
这不是命令。\
不是责备。\
这是……失控。
我喘着气,手撑台面,指节发白。\
屏幕里,他忽然动了。\
抬起头,眼神清明一瞬,直直望向摄像头,嘴唇一张一合:
“跑……这次是真的……他们复制了我的声纹……画面是录的……”
我瞳孔一缩。\
还没反应过来,黑影冲入镜头,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
他头猛地一偏,倒地不起。\
画面切换,黑底,红字:
**欢迎归来,E-07监护者**
我猛地后退,手摸向电源开关,一把拍下。\
屏幕全黑。\
密室陷入黑暗。
不是真的。\
那画面是录的。\
声音是合成的。\
他们想激我情绪失控,暴露位置。\
可我已经来了。\
已经看见了。\
已经听见了。
头顶通风管突然震动。\
嗡——\
高频,和实验室那次一样。\
回收组。\
他们用共振切割破墙。
我贴门听外头。\
寂静。\
然后,引擎声。\
沉重,低转速,三辆,同时熄火。
我从门缝往外看。\
三辆黑色越野车,无牌,车漆哑光,停在修车铺门口,呈三角阵型。\
车门打开,七名武装人员下车,黑色作战服,面部遮蔽,动作整齐,像一台机器拆解出七个零件。\
一人举起热源扫描仪,光束扫过墙体,停在密室位置。\
红点闪烁。\
锁定。
我迅速摸黑回到控制台,手指在主机上翻找。\
电源切断,但备用电池还在运行。\
我拔掉U盘接口,关机。\
然后退到后墙,那里堆着几个报废集装箱,锈得厉害,但结构完整,能挡子弹。
就在我藏身的瞬间,前门被炸开。\
轰!\
木屑和铁皮飞溅,烟雾弥漫。\
脚步声进来,七双战术靴,节奏一致,分两组搜查。\
一组 upstairs,一组 down。\
down 的三人直奔密室。
我屏息,手握刀柄,贴在集装箱侧面。\
门被踹开,手电光束扫进来,一束,两束,三束,交叉照射。\
他们没说话,只用手势沟通。\
标准战术队形,搜索、掩护、推进。\
不是普通雇佣兵。\
是“影蛇”的精锐回收组。\
和三年前那晚,一模一样。
他们开始检查设备。\
一人蹲下,查看主机接口,发现U盘被拔,抬头对同伴点头。\
另一人走到监控屏幕前,按了重启。\
屏幕亮起。\
还是那幅画面——张桂源靠墙,流血,低语:“……哥……别来……”
但他们没关。\
反而放大画面,调出音频循环播放。\
一遍,又一遍。\
“……别来……他们等你……”
他们在等我反应。\
等我冲出去。\
等我暴露。
我贴着集装箱,一动不动。\
手心出汗,刀柄滑。\
可脑子里全是那双眼睛。\
张桂源抬头看摄像头的那一瞬。\
那么清醒。\
那么痛。
如果那不是实时画面……\
那他现在在哪?\
还活着吗?\
是不是正被人拖进手术台,芯片重新植入,记忆清零?\
是不是又要被编程,变成一把没有感情的刀,来杀我?
脚步声逼近集装箱。\
两人持枪,一人持刀,呈包围阵型。\
我慢慢蹲下,调整呼吸。\
等他们靠近,我就动手。\
先夺枪,再突围。\
不能留。\
不能被抓。
就在这时,我眼角扫到柜台下方。\
有个凸起。\
像是开关。\
我悄悄伸手,摸到一块金属板,下面压着按钮,旁边贴了张纸条,字迹潦草:
**仅限紧急撤离**
我认得这装置。\
电磁脉冲器。\
能瘫痪五十米内所有电子设备,包括热源扫描、通讯系统、车辆引擎。\
但只能用一次。\
用了,就没了退路。
外面脚步停了。\
持刀那人站在集装箱前,离我不到两米。\
我能闻到他作战服上的机油味。\
他缓缓抬起手,要去掀盖板。
我按下按钮。
嗡——\
一股无形波动扩散。\
头顶灯管瞬间熄灭。\
手电失灵。\
扫描仪红光消失。\
连通风管的震动都停了。
外面传来低吼。\
“EMP!掩护!”\
“目标在集装箱后!”\
枪声未响,但他们已经开始包抄。
我趁机冲出,贴墙疾行,反向潜入密室。\
关上门,用扳手卡死滑轨。\
转身扑向控制台,重新开机。\
屏幕亮起。\
主画面恢复,仍是那段循环视频。
可就在我准备拔线时,眼角一瞥——\
角落有个小窗,画面模糊,像是备用监控。\
我拉近。
镜头对着一条狭窄走廊,墙上标着“B3-7”。\
一个人影背对摄像头,蹲在一扇门前,手里拿着工具,正在调试锁芯。\
他穿着黑色战术服,头戴夜视仪,右脚穿着一双旧军靴。
我放大。\
再放大。
靴筒外侧,有一道刻痕。\
三道短横,一道长竖。\
和我在密道墙上摸到的刻痕,一模一样。
我呼吸停了。\
这双靴子……\
三年前任务失败当晚,我亲手埋进战友坟里的那双。\
编号:**E-03-714**。\
我亲手刻的。
他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被爆炸吞没。\
我把他残肢拼起来,放进裹尸袋。\
我烧了他的遗物。\
我甚至保留了他的靴子,带回来,埋在公寓后院的梧桐树下。
可现在……\
它穿在另一个人脚上。\
一个蹲在囚禁张桂源的走廊里,调试门锁的人。
屏幕里,那人停下动作,似乎察觉什么,缓缓转头。\
夜视仪反光,照不出脸。\
但他右手指动了动,像是在通讯器上敲代码。
我盯着那双手。\
突然想起E-04笔记本上的话:
“我也曾接到指令,去杀那个‘哥哥’。”\
“我没下得了手。那个人,睡着的时候,会喊我名字。像真的。”
我慢慢蹲下,背贴控制台,手握刀柄,指节发白。\
外面脚步声重了,他们在撞门。\
扳手在滑轨上震颤。\
撑不了多久。
我抬头,最后一眼盯住屏幕。\
那人已起身,走向走廊深处,背影消失在拐角。\
可我知道——\
他不是来杀张桂源的。\
他是来放人的。
或者……\
他是来确认,我有没有来。
我低声说:\
“你说别来……可我已经来了。”\
声音很轻,像说给屏幕里的人听,也像说给自己。
“你说他们会等我……那正好。”\
我站起身,刀尖抵地,缓缓拉开控制台下方抽屉。\
里面有一把备用枪,弹匣满。\
还有一张地图,标记着地下三层的全部通道。
“这次换我来找你。”
门外,撞击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高频电流音。\
像是切割机启动。
我退到墙角,握紧枪,盯着门缝。\
等待。\
准备迎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