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六年(610年),中原大地虽仍笼罩在“开皇之治”的余晖下,东都洛阳的宫阙依旧巍峨,大运河的漕船仍在穿梭,但市井间已悄然弥漫着不安的气息——苛捐杂税日益繁重,被征发的民夫络绎不绝,偶有流民蜷缩在城墙根下,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惶恐。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山西潞州(今山西长治)境内的龙虎观中,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正迎来人生的重大转折。他便是后来辅佐李唐、名垂青史的徐茂公(徐世勣),此时的他,尚在师父徐洪客的教导下,沉浸在道家经典、医术与兵法的世界里,未曾料到,一场关乎天下苍生的乱世风暴,即将由他亲手揭开序幕。
龙虎观坐落于潞州城外的太行山脉支脉间,背靠苍翠山峦,前临潺潺溪流,远离市井喧嚣,是一处绝佳的修行之地。观中主持徐洪客,并非寻常道士——他是当时道家玄门中颇具声望的长者,不仅精研《道德经》《庄子》等道家经典,能从“道法自然”的哲思中领悟生命与治国的真谛;更身怀两项“济世之能”: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能治寻常医者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一套精妙绝伦的兵法,可于沙盘之上推演千军万马的胜负。此外,徐洪客对阴阳术数、星象占卜也有极深的造诣,常能通过夜观星象、卜算卦象,预判世事变迁,在潞州一带享有“活神仙”的美誉。
徐洪客与徐茂公的父亲徐盖本是同宗宗亲,两家世代有往来。徐盖是曹州离狐(今山东东明)的世家子弟,其曾祖父徐鹊曾任北魏濮阳郡守,祖父徐康官至南齐谯郡太守,虽到徐盖这一代已不再为官,却仍保有“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的殷实家业。徐盖生性仁厚,乐善好施,常拿出家中财物救济邻里,在当地颇有声望。早年徐洪客曾因探亲途经曹州,偶然见到年幼的徐茂公,便被这孩子身上的“异质”吸引——彼时的徐茂公虽年仅数岁,却不似其他孩童那般嬉闹,反而喜欢捧着书本静坐,眼神中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与聪慧。徐洪客细观其面相,察觉他“额宽眉朗,骨相清奇”,隐隐有“将相之格”,便向徐盖提出,愿将徐茂公收为弟子,带往龙虎观悉心教导。
徐盖深知徐洪客的学识与品行,也知晓儿子的天赋异禀,当即欣然应允。于是,年幼的徐茂公便告别家人,随徐洪客来到龙虎观,开启了长达十余年的系统修行。在徐洪客的教导下,徐茂公的学习并非局限于道家典籍,而是涵盖“儒、道、医、兵、卜”五大门类——每日清晨,他先诵读《道德经》,领悟“柔弱胜刚强”的处世智慧;上午钻研医术,从辨识草药、熬制汤药学起,逐步掌握“望闻问切”四诊法,甚至跟随师父下山义诊,在实践中积累经验;午后则在沙盘前推演兵法,徐洪客会结合历史上的经典战役,如“韩信背水一战”“卫青奇袭龙城”,讲解战术布局与临敌应变之策;入夜后,若天气晴好,师徒二人便一同登上观中高台,徐洪客指点他辨认星象,讲解“二十八宿”“北斗七星”与人间世事的关联,传授占卜之术的要义。
徐茂公的天赋在修行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对于道家经典,他不仅能熟练背诵,更能提出自己的见解——一次讨论“治大国若烹小鲜”时,他直言“烹小鲜需火候适中,治大国亦需轻徭薄赋,不可频繁扰动百姓”,让徐洪客惊叹其“有治国之才”;在医术上,他进步更快,年仅十五岁时,便已能独立诊治常见病症,甚至曾通过“针灸配合汤药”,治愈了一位被当地医者判定为“不治之症”的老人;兵法推演中,他尤其擅长“以弱胜强”的战术,常能在沙盘上用“诱敌深入”“声东击西”的策略,破解徐洪客设置的“强敌围困”局面;至于占卜之术,他虽不及师父那般精通,却也能通过卦象初步判断吉凶,且对“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有着深刻的认知。
到十七岁这年,徐茂公已尽得徐洪客真传,尤其是医术,更是达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境界。一次,潞州城内一位富商突发“胸痛之症”,痛得满地打滚,请来的医者都诊断为“心病”,却无从下手。徐茂公随师父前往诊治,通过“望诊”发现富商舌苔紫暗,“切脉”察觉脉象沉涩,断定是“瘀血阻滞胸络”,并非心病。他当即用师父传授的“逐瘀汤”加减,配合针灸刺激“膻中”“内关”二穴,不到半个时辰,富商的疼痛便明显缓解,三日后便痊愈。此事传开后,潞州百姓都称徐茂公为“小神医”,许多人甚至专门绕过徐洪客,直接来找徐茂公看病。徐洪客见此情景,非但不嫉妒,反而欣慰地对徐茂公说:“汝之医术已远超于我,日后必能以医济世,救万民于水火。”
大业六年的一个深夜,潞州境内万籁俱寂,唯有龙虎观中的几盏油灯还亮着微光。徐洪客独自一人坐在观前的庭院中,手中握着一把罗盘,抬头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此时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如一条银色的丝带横跨天际,二十八宿的光芒明暗交错,然而,在徐洪客眼中,这看似平静的星象中,却隐藏着令人心惊的“凶兆”——代表帝王的“紫微星”(北极星)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周围的“帝座星”“太微垣”也显得异常紊乱,隐约有“客星犯主”的迹象。
“紫微星主天下气运,如今光芒晦暗,恐有国祚动摇之危。”徐洪客心中一紧,连忙回到观内,取出占卜用的蓍草与龟甲,在案前庄重地摆开。他先是用蓍草起卦,依照“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古法,一步步推演,过程中神色愈发凝重;随后又用龟甲占卜,将龟甲在火上灼烧,待龟甲出现裂纹后,他仔细观察裂纹的走向与形状,口中念念有词,解读着其中蕴含的天机。
半个时辰后,卦象与龟甲裂纹所呈现的结果一致——“乾卦变否卦”,有“天地不交,阴阳失调”之象,预示着天下将从“泰平”走向“混乱”。徐洪客结合星象进一步推算,得出一个更为具体的结论:次年(大业七年),天下将开始出现动乱,山东一带(当时的“山东”指太行山以东,包括今山东、河北、河南东部等地)会率先爆发民变;再过七年(大业十三年),动乱将蔓延至全国,形成“群龙无首,诸侯割据”的局面。而山东,正是徐茂公的故乡曹州离狐所在之地。
徐洪客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派人去叫徐茂公。此时的徐茂公正在房间里整理医术笔记,听闻师父召唤,心中隐约觉得有大事发生,连忙放下笔,快步来到师父的房间。他见徐洪客面色凝重地坐在案前,案上摆着蓍草与龟甲,便知师父刚刚进行了重要的占卜,于是恭恭敬敬地在案前跪下,轻声问道:“师父深夜唤弟子前来,莫非有要事吩咐?”
徐洪客示意徐茂公起身坐下,然后将案上的卦象与龟甲推到他面前,缓缓说道:“茂公,你随我修行十余年,对卜算之术也有涉猎,你且看看这卦象,说说你的看法。”徐茂公俯身细看,只见蓍草排列的卦象是“乾卦九五变爻”,变为“否卦”,他心中一凛,抬头对徐洪客说:“乾为天,为阳;否为天地不交,阳盛而阴衰。此卦似有‘上失其道,下民离叛’之兆,莫非天下将有大乱?”
“你说得不错。”徐洪客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方才我夜观星象,见紫微星晦暗,帝座不稳,再结合此卦,已算出天下气运将变。明年,山东一带将率先动乱;七年之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你是山东曹州人,你的故乡,将是这场乱世的起点。”
徐茂公听到这话,心中震撼不已。他虽在龙虎观中修行,却也时常听闻山下百姓抱怨赋税繁重、劳役频繁,也曾见过流民路过观前,只是未曾想到,这看似局部的困境,竟会演变成席卷天下的大乱。他正欲开口询问,徐洪客却继续说道:“我玄门有祖训:‘天下大乱,道士下山’。意为当天下百姓深陷苦难时,玄门弟子当挺身而出,以所学济世救人,不可独善其身。如今乱世将至,这便是你下山的时机。”
徐洪客看着徐茂公,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你自幼命格出奇,资质绝佳,这些年我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你的医术、兵法、卜算之术,都已足以应对乱世。下山之后,你当以所学辅佐明主,平定战乱,救万民于水火,必能成就一番大业。只是,我要提醒你三件事:第一,此次乱世波及甚广,你行事之时,尽量不要牵涉你的家族,回去后务必劝说你父亲举家搬迁,远离山东这是非之地,以免祸端累及家人;第二,你下山后,最好以‘方外之人’的身份行事,不轻易卷入派系之争,这样既能保持超脱,也能在关键时刻保全自身;第三,占卜之术虽能预知吉凶,却不可过度使用,‘天机不可泄露’,强行窥探过多,会折损你的阳寿,切记适可而止。”
说到此处,徐洪客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苍老:“为师已年近七旬,体力与精力都大不如前,乱世之中变数太多,我已无力再参与其中,只能留在这龙虎观中,为天下苍生祈福。未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徐茂公静静地听着师父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打在他的心上。他深知师父的占卜从无差错,也明白师父对自己的期许有多深重。这些年在龙虎观中修行,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读书的少年,心中怀着“以医济世、以兵安邦”的抱负,对山外的世界充满了向往。此刻,师父的话不仅是“乱世预警”,更是“使命召唤”。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徐洪客,郑重地说道:“师父放心,弟子定不辱使命,必以所学救万民、安天下,绝不辜负师父的教导与期望。”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徐茂公便开始收拾行装。他的行李极为简单:一套换洗的道袍、一本师父手书的《道德经》批注、一本记录医术与药方的笔记、一套占卜用的蓍草,还有师父赠予他的一把短剑——这把短剑不仅是防身之用,更是徐洪客年轻时行走江湖的信物,寓意着“以剑卫道,以医济世”。
收拾完毕后,徐茂公来到徐洪客的房间,双膝跪地,向师父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这是道家弟子告别师父时最隆重的礼节,代表着“感恩师恩,铭记教诲”。徐洪客扶起徐茂公,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了他:“这里面是一些干粮和盘缠,你路上用。记住,下山后无论遇到何种困境,都要坚守‘仁心’,不可为名利所惑,不可为暴力所屈。”
徐茂公接过布包,紧紧抱在怀中,眼中满是不舍:“师父多保重,弟子若有机会,定会回来探望您。”徐洪客摆了摆手,笑着说:“你不必牵挂我,若能平定乱世,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去吧,前路虽险,却也是你的机缘。”
徐茂公再次向师父躬身行礼,然后转身走出房间,沿着龙虎观的石阶缓缓下山。他回头望了一眼矗立在山间的龙虎观,看着师父站在观门前的身影,心中默念:“师父,弟子定不负您所托。”随后,他便毅然转身,朝着曹州离狐的方向走去。
历经十余日的跋涉,徐茂公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此时的曹州离狐,虽尚未爆发动乱,却已显现出“山雨欲来”的迹象——街道上随处可见官府张贴的“征调民夫”告示,不少百姓围在告示前唉声叹气;城中的粮价也比往年涨了许多,一些贫苦人家已开始用野菜充饥。徐茂公见此情景,心中更坚定了“劝父迁居”的决心。
徐家的祖宅是一座宽敞的院落,青砖黛瓦,门前挂着“徐府”的匾额,虽不如往日那般热闹,却仍透着世家大族的气派。徐茂公走进院内,恰好遇到父亲徐盖正在庭院中散步。徐盖见儿子突然回来,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仔细打量着:“茂公,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在龙虎观受了委屈?”
徐茂公笑着摇了摇头,将师父的占卜结果与“劝父迁居”的想法一一告知徐盖。徐盖听完后,心中先是疑惑——他虽知徐洪客精通占卜,却从未想过天下会真的大乱;但转念一想,近来官府的征调日益频繁,百姓的怨声也越来越大,若真如徐洪客所言,山东率先爆发动乱,徐家的祖宅与家业确实难以保全。他沉吟片刻,对徐茂公说:“你师父的为人我信得过,你说的话我也信。只是这祖宅是徐家世代居住之地,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家族的记忆,就这样放弃,实在有些不舍。”
“父亲,家之根本在人,不在屋舍。”徐茂公劝道,“若战乱爆发,祖宅再华丽,也会被战火焚毁;家业再丰厚,也会被乱兵抢掠。唯有家人平安,才能保住徐家的血脉。师父建议我们迁往滑州卫南县(今河南浚县东南),那里有我们的亲戚,远离山东这是非之地,更为安全。”
徐盖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家人平安最重要。我这就吩咐下人收拾行李,尽快迁往卫南县。”
然而,就在全家准备搬家的时候,徐茂公却突然提出,要留下来“照看祖坟”。徐盖心中虽有担忧,却也知道儿子已长大成人,且在龙虎观中学到了一身本领,便不再多问,只是给徐茂公留下了一些财物,嘱咐他“务必保重自身”。随后,徐盖便带着家人,踏上了迁往卫南县的路途。
徐茂公看着家人远去的背影,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样一来,家人便暂时远离了乱世的危险。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以自己的方式,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做准备。他看着父亲留下的财物,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始走访曹州离狐的贫苦百姓,将财物分发给他们:给缺粮的人家送去粮食,给生病的百姓免费诊治,给无家可归的流民提供临时的住处。
徐茂公的善举很快在曹州离狐传开了。百姓们都称赞他是“徐神医”“活菩萨”,许多人甚至主动来到徐家祖宅,愿意追随他。徐茂公见此情景,心中明白,自己已在故乡赢得了民心——而这民心,将是他未来在乱世中立足的根基。他站在徐家祖宅的门前,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默念:“师父,乱世将至,弟子已准备好,随时迎接挑战。”
此时的徐茂公或许还不知道,他留在曹州离狐的决定,将让他在不久后遇到瓦岗军的领袖翟让,从而正式踏上“平定乱世、辅佐李唐”的征程。而他此次“劝父迁居”与“济世之举”,不仅保全了家人,更赢得了民心,为他日后成为初唐名将奠定了重要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