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别院坐落于金陵城外十里的栖霞山麓，背倚绝壁，前临深涧，只有一条悬空栈道可通。此时夜幕已深，山雾弥漫，将整座别院笼罩在苍茫之中。
萧景琰与沈云墨伏在栈道入口的树丛中，红绡已先行潜入——她熟悉别院布置，负责找到她妹妹的关押之处。
“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萧景琰观察着四周，“若被发现，插翅难逃。”
“所以才要快。”沈云墨侧耳倾听，“一炷香内，必须找到人离开。”
“为何如此紧迫？”
“今夜有雨。”沈云墨抬头“望”向天空，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山雨来时，栈道湿滑难行，追兵反而容易围堵。”
话音刚落，远处天际闪过一道微光——是红绡发出的信号：已找到位置，但有人看守。
萧景琰拔剑：“我去引开守卫，你救人。”
“不。”沈云墨按住他，“守卫有八人，呼吸沉稳，步伐整齐，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硬闯只会打草惊蛇。”
“那如何是好？”
沈云墨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只有三寸长短：“此物名‘惊梦’，吹奏时可模拟各种声音。你往东去百步，学狼嚎三声；我再吹笛模仿虎啸。守卫必分兵查看，届时我们趁机潜入。”
“调虎离山？”
“正是。”
两人分头行动。不多时，东侧山林中传来凄厉狼嚎，别院守卫果然警觉。紧接着，西侧又响起震山虎啸，守卫终于分出四人，往两个方向查探。
剩下的四人警惕地守在原地，但注意力已被分散。
沈云墨与萧景琰如同鬼魅，借着夜色与雾气，悄无声息地潜入别院。
别院内部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大。亭台楼阁错落，回廊曲折，俨然一座小型宫殿。红绡留下的记号指向后院一处偏僻小楼——那是玄玑炼丹之所，也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
小楼前仍有两人守卫，但已不足为惧。
萧景琰从暗处掷出两颗石子，精准击中对方面门。守卫闷哼倒地，未及发出警报。
两人推门而入，楼内药香扑鼻。一层是丹房，炉火未熄，丹鼎中冒着诡异的紫烟。二层则是囚室，铁门紧锁。
“钥匙在丹炉旁第三个抽屉。”沈云墨忽然说。
萧景琰一怔：“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布置...和我当年在玄玑门中学艺时一模一样。”沈云墨的声音冰冷，“他连囚室的位置都没变。”
找到钥匙，打开铁门。
囚室不大，只有一床一桌。床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约莫十二三岁，正是红绡的妹妹小莲。她面黄肌瘦，手腕脚踝都有镣铐磨出的血痕，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们...是谁？”她警惕地往后缩。
“你姐姐让我们来救你。”萧景琰轻声道。
小莲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姐姐...她还活着？”
“活着，在外面等你。”沈云墨摸索着走到床边，“能走吗？”
小莲点头，又摇头：“脚镣有机关，强拆会触发警报。”
沈云墨蹲下身，指尖抚过脚镣上的锁孔：“九宫锁...玄玑还是喜欢用这种老把戏。”
他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插入锁孔。侧耳倾听片刻，手指微动，锁扣应声而开。
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萧景琰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盲眼琴师，曾经是玄玑最得意的弟子。
“走吧。”沈云墨抱起小莲——女孩轻得像片羽毛。
三人刚出小楼，远处忽然传来钟声！
不是别院的钟，而是栖霞山顶古寺的夜钟。但这钟声敲得急促混乱，分明是警报。
“被发现了。”萧景琰脸色一变。
“不是我们。”沈云墨停下脚步，“钟声从山顶传来，距离尚远。是别处出了事。”
话音未落，别院各处忽然亮起火把，人声鼎沸。守卫们不是冲向小楼，而是往主殿方向集结。
“有人袭击了主殿。”沈云墨判断，“机会，趁乱走。”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刚至栈道入口，却见红绡等在那里，肩头又添新伤。
“姐姐！”小莲扑进红绡怀里。
“快走，栈道不能用了。”红绡急促道，“李承志带兵上山，栈道已被封锁。”
萧景琰望向栈道方向，果然见到火光连绵，将下山之路封得水泄不通。
“还有其他路吗？”
“有，但更险。”红绡指向绝壁，“后山有一条采药人的小道，直通山涧。从涧底可绕到栖霞镇。”
“那还等什么？”
四人转向后山。所谓小道，其实只是岩石间一些浅浅的凹痕，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下方是百丈深渊，雾气翻涌，不见底。
红绡背着小莲在前，萧景琰断后，沈云墨居中。四人贴壁而行，每走一步都惊心动魄。
行至半途，头顶忽然传来碎石滚落之声。
有人追来了！
“快！”萧景琰催促。
但已经来不及。上方崖边出现数道人影，火光映照下，可见为首者一身黑袍，兜帽遮面——正是那日在守备府出现的黑袍人。
“沈公子，别来无恙。”黑袍人的声音嘶哑怪异，显然经过伪装。
沈云墨停下脚步：“阁下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黑袍人挥手，数道黑影如大鹏般扑下！
不是走栈道，而是直接用绳索降下——这些人身手之高，远超寻常守卫。
萧景琰拔剑迎上，剑光如练，逼退最先降下的两人。但对方人数太多，狭小的山道上，他们很快陷入包围。
“带她们走！”萧景琰对沈云墨喝道。
沈云墨却不退反进，从腰间解下那支短笛，置于唇边。
这一次，吹出的不是模拟动物的声音，而是一曲诡异的调子。音调忽高忽低，不成旋律，却让听到的人头晕目眩。
扑来的黑衣人动作忽然一滞，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住。
“摄魂曲...”黑袍人惊道，“你竟练成了？！”
沈云墨不答，笛声越发急促。山道上，黑衣人一个个抱头惨叫，竟有人失足坠崖。
但吹奏此曲显然极耗心力，沈云墨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唇边渗出鲜血。
“云墨！”萧景琰想阻止。
“走...”沈云墨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红绡咬牙，背着小莲继续前行。萧景琰护着沈云墨且战且退。
黑袍人见手下死伤惨重，终于亲自出手。他纵身一跃，竟如飞鸟般掠过数丈距离，一掌拍向沈云墨！
掌风阴寒，未至已让人骨髓生疼。
萧景琰横剑格挡，剑掌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崩裂，长剑险些脱手。
“好掌力！”萧景琰借势后退，卸去力道，“阁下这般身手，何须藏头露尾？”
黑袍人冷笑，又是一掌。这一掌更加诡异，掌影重重，分不清虚实。
沈云墨忽然道：“景琰，攻他左肋下三寸！”
萧景琰不及多想，剑尖直刺黑袍人左肋。果然，那里是掌法唯一的破绽。
黑袍人被迫撤掌，惊疑不定：“你如何看破？”
“玄阴掌第七重‘千幻’，左肋气门必露三分。”沈云墨冷冷道，“师父，三年不见，你的掌法还是老样子。”
黑袍人身体一震。
他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约莫五十岁，须发灰白，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直入鬓发。
正是国师玄玑。
“好徒弟，果然还是你最了解为师。”玄玑微笑，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沈云墨握紧竹笛：“三年前你毒瞎我双眼，屠我满门时，可曾想过今日？”
“想过。”玄玑负手而立，“所以今日，为师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
他抬手，掌心泛起诡异的紫黑色——那是剧毒。
萧景琰挡在沈云墨身前：“想动他，先过我这关。”
“靖王殿下，”玄玑摇头，“你本可不死。交出虎符和帛书，我保你富贵余生。”
“我萧氏子弟，没有苟活的种。”
“那便怪不得我了。”
玄玑出手如电，掌影漫天。萧景琰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抵挡。每一掌相接，都有一股阴寒之气顺剑传入体内，冻得他手臂发麻。
这样下去，不出十招，必败无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
不是山顶，也不是别院，而是山下。火光冲天，马蹄如雷——竟有大军来袭！
玄玑脸色微变：“李承志误我！”
他原计划是瓮中捉鳖，却没想到山下会出现变故。
趁他分神，沈云墨忽然将竹笛掷出。笛子在空中炸开，爆出漫天白雾——是石灰粉！
“走！”
四人趁机冲过后半段险道，跃入下方山涧。
涧水冰冷刺骨，深可及胸。他们顺流而下，身后追兵被白雾所阻，又被山下的变故牵制，终究没能追上。
不知漂流了多久，前方出现光亮——是栖霞镇。
四人狼狈上岸，躲在镇口草垛后。
山下的大军已至镇外，火把如龙，照亮半边天空。领军者一身银甲，白马长枪，正是禁军统领李承志。
但他并未入镇搜查，反而在镇外扎营，按兵不动。
“他在等什么？”萧景琰皱眉。
“等我们自投罗网。”沈云墨喘息着，刚才一战几乎耗尽他的心力，“或者...等另一个人。”
“谁？”
话音未落，镇中忽然响起琴声。
琴声清越，穿透夜色，直入云霄。曲调沈云墨再熟悉不过——是他父亲最爱的《广陵散》。
弹琴之人，技艺已臻化境。
沈云墨浑身一震：“不可能...”
“怎么了？”
“这首曲子...”沈云墨的声音在颤抖，“天下间，只有三人能弹得如此境界。我父亲，我，还有...”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我那位，十年前就已‘病死’的兄长，沈云书。”
草垛后，四人屏息。
镇中琴声渐歇，一个温润的男声随风传来：
“云墨，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为兄等你，已经等了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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