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傍晚,秦书瑶脸上还残留着城墙下被揭穿时的狼狈与府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却关不住府内骤然降临的死寂。
夜里。
没有往日晚膳前的喧嚣,没有仆役穿梭的脚步声,连廊下的灯笼都似乎比往日昏暗几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着这座深宅大院。
秦书瑶刚踏进自己的小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豆蔻便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额上全是冷汗,声音都在发颤:“小、小姐!老爷……老爷传您立刻去正厅!脸色……脸色难看极了!”
正在给秦书瑶倒茶的翠珠手一抖,茶盏“哐当”一声磕在桌沿,热水溅了出来。
翠珠的脸也白了。她们从小在秦府长大,深知老爷秦鸿平日虽威严,但对大小姐这个嫡女向来宽和宠爱,何曾有过这般风雨欲来的阵势?
秦书瑶心头也是一紧,那股从城门口就开始蔓延的不祥预感此刻达到了顶峰。又想起被“送”回来时,门口管家那欲言又止、隐含忧虑的眼神。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对豆蔻道:“知道了。”声音有些干涩。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随着豆蔻来到正厅,那股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厅内灯火通明,却照得人心里发寒。秦鸿端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往日那双温和睿智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里面翻涌着秦书瑶从未见过的震怒与痛心。他穿着官服,似是刚回府不久,风尘仆仆都掩不住那股勃发的怒气。
秦夫人,秦书瑶的生母,坐在下首,脸上满是焦灼与为难,几次嘴唇翕动想说什么,都被秦鸿冰冷的眼神制止。她看向女儿的目光充满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秦书月安静地站在母亲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厅内仆役早已屏退,只剩下心腹管家垂手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爹……”秦书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像往常一样撒娇蒙混过去,脚步却像灌了铅,不敢上前。
“跪下!”秦鸿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
秦书瑶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青砖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她仰起脸,声音发颤:“爹……怎么了?女儿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秦鸿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黄花梨木案几上,巨响震得人心头发颤,“你还有脸问?!”
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秦书瑶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来自父亲的威压让秦书瑶几乎喘不过气。“我问你!今日一早,你带着丫鬟,鬼鬼祟祟出府,去了哪里?!”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秦书瑶心上。
秦书瑶心脏狂跳,下意识地狡辩:“女、女儿……女儿是去……去西市采买些新到的首饰花样……”她眼神闪烁,不敢与父亲对视。
“采买首饰?”秦鸿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冰冷刺骨,“买首饰买到南城门去了?买成这副灰头土脸、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回来了?!”
“我……”
他猛地扬起手——
“老爷!不可!” 秦夫人再也坐不住,惊叫着扑过来,想拦在女儿身前。
然而,已经晚了。
“啪——!”
秦书瑶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上火辣辣地剧痛瞬间蔓延开来,清晰的五指红印迅速浮现、肿胀。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趴伏在地上,半晌没反应过来。
“瑶儿!”秦夫人尖叫一声,扑过来抱住女儿,眼泪决堤,“老爷!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打女儿!她身子弱,怎么经得起你这样打!” 她心疼地用手去碰秦书瑶红肿的脸颊,却被秦书瑶下意识地瑟缩躲开。
秦鸿眼眶通红,指着秦书瑶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个在朝堂上沉稳如山、在外为官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眼中竟隐隐有水光,那是愤怒,是失望,更是深不见底的心痛,“她就是被我们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嘶哑:“秦书瑶!我问你,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如此藐视皇权!藐视天威!!!”
秦书瑶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刺痛,母亲温暖的怀抱也驱不散心底骤然升起的寒意。她看着父亲从未如此暴怒、甚至隐含泪光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秦鸿痛心疾首:“我不在府里这段时日,只当你又在闺中使小性儿,胡闹些无伤大雅的事!可自从我回京,接到的第一道消息便是陛下赐婚的圣旨!第二道消息,便是你秦大小姐数月来的‘丰功伟绩’!满京城都在传你的荒唐!我本想,既是你自己喜欢,谢珩易也算年轻有为,陛下赐婚亦是荣耀,爹便替你担着,替你铺路,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女儿一生喜乐顺遂!”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痛色更浓:“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竟然敢抗旨出逃!你将圣旨当做什么?将秦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当做什么?!是你手中的玩物吗?!!”
秦鸿猛地转身,抓起桌上厚厚一摞纸——那是秦书瑶藏在闺房中,写满了各种“对抗谢珩易计划”、“逃离方案”、“谣言利用指南”的乱七八糟的手稿——狠狠朝着秦书瑶砸了过去!
坚硬的纸页边缘划过秦书瑶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秦夫人心疼用手帕去捂。
秦鸿看到那血痕,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心痛如绞,但话语却更加严厉,字字泣血:
“秦书瑶!我不管之前你如何在京城胡闹!但你既然闹到了陛下面前,闹到了御案之上!你就得给我受着!这是圣旨!是金口玉言!是雷霆雨露!!”
他指着地上的手稿,声音颤抖:“你看看你写的这些!乱七八糟!不成体统!你从小便是如此!骄纵!傲慢!目中无人!全家人都宠着你,顺着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以为这天下事事都该合你的心意!我和你娘何曾真正约束过你?!可如今不同了!这不是你使小性儿、闹闹脾气就能过去的闺阁游戏!”
秦鸿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女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看清楚!这是陛下的旨意!是皇命!你还想像以前一样胡闹吗?你要让整个秦家为你陪葬吗?!你要你爹我,你娘,你妹妹,还有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跟着你掉脑袋吗?!”
“你纠缠谢珩易,闹得满城风雨,我秦鸿这张老脸早就被你丢尽了!可我纵容你,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少女怀春,行事出格些……爹也认了!” 秦鸿的声音带上了更深的疲惫与悲哀,“可如今,圣旨下了,天家成全了!你却反悔了!你竟敢逃跑!秦书瑶!你的礼义廉耻呢?!你的家族担当呢?!你对得起我这些年对你的纵容宠爱吗?!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秦家这个姓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