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嬴澍铭的内部会议设在一处低调但安保严密的园林式会所。与会者不多，但分量都不轻。嬴之韫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是得体的、近乎淡漠的平静。她坐在大哥嬴之庭身侧稍后的位置，扮演着一个安静观摩、偶尔被引荐的“家族后辈”角色，收敛了所有在校时的散漫。

会议间隙，她起身去外间的茶歇区取水。刚拿起一瓶依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咬牙切齿、又强行压低了的声音

周景扬“嬴、之、韫！”

她动作一顿，转过身。

站在眼前的青年比她略高几公分，穿着一身面料昂贵的休闲西装，却没好好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头发挑染了几缕嚣张的银灰色，眉眼英挺，但此刻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里，正烧着两簇怒火。是周景扬。她阔别多年的发小，隔壁旭日艺体学校“闻名遐迩”的校霸，同时也是周家这一代最受宠也最让人头疼的小儿子。

周景扬“回国了？”

周景扬逼近一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周景扬“回来多久了？嗯？要不是今天在这破会上撞见，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是不是兄弟了？！”

周围已有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瞥过来。嬴之韫脸上那层会议专用的平静面具裂开一丝缝隙，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他往外走。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露台，这里相对僻静。

嬴之韫“半个月。”

嬴之韫如实交代，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周景扬“半个月？！嬴小六你可以啊！回来半个月，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你在美利坚乐不思蜀，被金发碧眼的小妖精勾了魂呢！”

周景扬的音量差点又拔高，他硬生生压回去，拳头捏得咔吧响

嬴之韫我又不在美利坚,而且忙

周景扬忙？忙什么？忙着体验国内高中生活？星岚中学？嬴之庭脑子被门夹了送你去那儿？你想上高中，来我们旭日啊！别的不说，至少没人敢惹你。

周景扬显然已经从某个渠道知道了她的动向，嗤笑一声

嬴之韫清净

嬴之韫言简意赅。旭日艺体？那里认识她的人恐怕更多，周景扬这厮绝对会搞得人尽皆知，不得安宁。

周景扬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泄了气，肩膀垮下来，那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委屈

周景扬你就是没良心。走了这么多年，邮件不回，动态不发，跟人间蒸发似的。回来了也不吱一声……是不是兄弟？

最后一句，他问得有点认真。

嬴之韫沉默了一下。她和周景扬是真正的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两家长辈关系密切，小时候闯祸都是一起背锅。后来她被送去莱斯汀顿，联系才渐渐变少。不是感情淡了，而是她的环境太特殊，而周景扬的生活……看起来依旧阳光灿烂，充满世俗的吵闹和快乐。两种轨迹，很难分享。

嬴之韫是,我的错

这三个字让周景扬脸色稍霁，但依旧不满

周景扬光认错有用？赔罪！

嬴之韫怎么赔？

周景扬请我吃饭！现在！这会开得人脑仁疼，我也溜了。你别想跑。

嬴之韫……等我跟大哥说一声。

嬴之韫有些无奈

星岚中学对面 · 老陈记面馆

半小时后，周景扬看着眼前油腻腻的塑料桌子、褪色的红色塑料凳，以及墙上贴着的泛黄菜单，表情裂开了。

周景扬嬴、之、韫！

他一字一顿

周景扬你、就、请、我、吃、这、个？！

面馆不大，充斥着煮面的水汽、骨汤的浓香和油烟味。正是晚饭时间，挤满了星岚中学的学生和附近的居民，人声鼎沸。

嬴之韫已经熟门熟路地找了张靠里的空桌坐下，用纸巾擦了擦面前的桌面

嬴之韫坐下。挑什么？这家招牌牛肉面不错。

周景扬我挑什么？！你看看我这身行头！再看看这地方！你嬴家六小姐，莱斯汀顿‘0’层大佬，请多年未见的发小吃饭，就选学校对面小面馆？！你缺这点钱吗？！

周景扬指着自己身上那件能买下这半个店面的定制外套

他的声音引来旁边几桌学生的侧目。嬴之韫拉了他一把，让他坐下。好丢人

嬴之韫不缺。但这里的面好吃。

她语气平淡

周景扬能有多好吃？比得过米其林？

周景扬还在愤愤不平，但身体已经诚实地坐下了，好奇地四下打量。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平民小店，离他的日常生活很远。

嬴之韫你吃过人吃的饭吗？

嬴之韫睨他一眼,有些不相信他的味觉,这人真的有舌头吗？

嬴之韫招手叫来老板娘

嬴之韫两碗招牌牛肉面，一碗多加辣，一碗不要香菜。再来份拍黄瓜，两份冰豆奶。

她对周景扬的口味记得很清楚。

老板娘高声应下。周景扬听着她熟稔的点单，又看看她平静的侧脸，那股火气莫名其妙消了大半，转而变成一种新奇感。眼前这个穿着昂贵西装裙（虽然外面套了件她不知从哪弄来的普通外套）、坐在油腻小馆子里的嬴之韫，既熟悉又陌生。

周景扬行吧，看你这么有诚意记住哥不吃香菜的份上。

等面的功夫，周景扬的嘴巴闲不住。

周景扬真在星岚待得下去？听说挺普通的

嬴之韫还行。

周景扬有人找你麻烦吗？报我名字，好使。

嬴之韫懒得理他这种校霸发言，反问

嬴之韫你呢？还在旭日当你的“山大王”？

周景扬那是！

周景扬我跟你说，现在我们学校那片，我说话比教导主任好使。上回有个不开眼的想来撬墙角，被我……和平劝退了。哎，对了，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李诺的？挺能来事儿一女的，到处认兄弟。

嬴之韫见过。

周景扬离她远点，那女的心思不纯，黏上就甩不掉，专找有点钱有点势的攀。

周景扬撇撇嘴，显然对李诺那套看得很透。

面来了。粗瓷大碗，汤色清亮，铺着厚厚的酱色牛肉块和翠绿青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嬴之韫掰开一次性筷子，熟练地搅拌起来，然后低头吃了一大口。动作自然，没有丝毫嫌弃或不适应。周景扬看着她，又看看自己面前这碗面，犹豫了一下，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然后，他眼睛微微睁大。

周景扬……操。

他低声说了一句，又吃了一大口，含糊道

周景扬还真不错。

嬴之韫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没说话。

两人不再交谈，专心吃面。周景扬吃得额头冒汗，嫌热把西装外套脱了扔在旁边空凳子上，解开衬衫袖口卷起来。嬴之韫吃得慢条斯理，但碗里的面也在稳步减少。

拍黄瓜清脆爽口，冰豆奶正好解腻。

吃完最后一口面，周景扬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打了个饱嗝，瘫在塑料椅子里。

周景扬行吧，算你将功补过。

他瞅着嬴之韫，

周景扬不过一顿可不够。下次得请顿好的。

嬴之韫看心情。

嬴之韫抽出纸巾擦嘴。

周景扬德行！

周景扬笑骂，随即正色道，

周景扬说真的，回来就好。以后有事，别自己扛着，记得找我。我还是你兄弟。

嬴之韫看着他。周景扬的眼睛很亮，带着少年人未经过真正风雨磨砺的赤诚和义气。和嬴家那种包裹在利益与责任下的亲情不同，和周景扬的友谊，似乎还停留在最单纯的时候。

嬴之韫……嗯

她应了一声

付钱的时候，嬴之韫拿出手机扫码。周景扬凑过去看了一眼金额，咋舌

周景扬两碗面加小菜饮料，才四十多？这么便宜？

嬴之韫不然呢？

嬴之韫付完钱，往外走。

周景扬啧，资本主义腐蚀不了你勤俭节约的美德啊。

周景扬跟上来，胳膊肘搭在她肩上，

周景扬走，送你去坐车。下次我挑地方，必须狠狠宰你一顿！

嬴之韫没甩开他，任由他勾肩搭背。晚风吹过喧闹的街巷，带着食物的香气和市井的温暖。这感觉，似乎也不错。

至少，这碗面，比莱斯汀顿那些精致的餐点，多了点人味儿。而周景扬的吵闹，也比家族会议上的寂静，更让她觉得……真实地活着。

当然，这话她绝不会告诉他。不然这厮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