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岚中学的篮球场边总聚集着最多的人气。下午放学后，嬴之韫被班主任留下交代转学生事宜，耽误了半小时才离开教学楼。她选择穿过篮球场侧面的小路去校门口——这是最短路径，她不打算在无谓的社交场合浪费时间。

然而篮球场边的热闹不容忽视。一群男生正围着一个身材娇小、扎着马尾、穿着宽大篮球服的女生起哄。那女生皮肤挺白，眉毛修得整齐,长的挺甜的，眼神里却有一种过早熟稔世故的精明。她正单手转着篮球，动作说不上多标准，但足够流畅，正对着几个男生大声说着什么，声音爽朗到刻意:

李诺王浩你不行啊！昨天那三分球十个进俩，笑死爹了！

被叫王浩的男生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推她一把:“李哥牛逼行了吧？哎，看见那边刚过去那高个女的没？新来的转学生，听说巨高冷，敢不敢去要个微信？”

嬴之韫的脚步没有停顿，但她183cm的身高和独特的气质在人群中实在显眼。她甚至没有侧目，只是平静地朝校门方向走去，棒球帽檐压得很低。

李诺有什么不敢的？给爹等着

她将篮球扔给旁边男生，拍了拍手上的灰，几个跨步就拦在了嬴之韫面前。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故意为之的“江湖气”。

嬴之韫被迫停下脚步。她微微垂眼，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女生。李诺抬起头，努力营造出一种“哥俩好”的架势，但嬴之韫平静无波的眼神让她准备好的开场白莫名卡了一下。

李诺同学，新来的吧？

李诺很快调整，扯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李诺我是高二(7)班的李诺，这儿的人都叫我李哥。看你一个人，要不要一起玩？我们正打球呢。

她身后的男生们发出起哄的嘘声和笑声，显然在等着看好戏。

嬴之韫的目光从李诺脸上掠过，没有在她刻意“兄弟”式的笑容上停留，也没有看后面那群男生。她的视线落在李诺洗得有些发白的篮球鞋边缘，那里有细微的开胶，被小心地修补过。再往上，是李诺的指尖——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净，但指关节处有细微的薄茧，不是打球留下的，更像是长期做手工或摆弄小东西的痕迹。

嬴之韫不用。

嬴之韫开口，声音不高，清晰平淡

嬴之韫我回家

她说的是“我回家”，而不是“我要回家”或者“我有事”。这种绝对的、不带解释的陈述句，让李诺准备好的下一句“别这么不合群嘛”硬生生噎了回去。

李诺这么不给面子啊？

李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咧得更开，甚至伸手想拍嬴之韫的肩膀

嬴之韫在她手落下前，极轻微地侧了下身。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恰好让那只手落空了。不是明显的躲避，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位置调整。

嬴之韫面子不是别人给的。

嬴之韫是自己挣的。

嬴之韫终于抬了抬帽檐，完整地看了李诺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轻蔑，没有恼怒，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无聊的平静，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或者一幕早已知道结局的戏。

她说完，不再停留，绕过李诺继续向前走。步伐节奏丝毫未变，仿佛刚才的拦截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李诺站在原地，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身后男生们的起哄声更大了，但这次，那些笑声听在她耳朵里，莫名有些刺耳。

“李哥，碰壁了啊！”王浩跑过来，搭着她的肩，“这妞够冷的，看来你不灵啊。”

李诺滚蛋。高冷啥啊，装逼罢了。这种大小姐我见多了，端着呗。

李诺甩开他的手，重新挂上满不在乎的笑

她走回男生堆里，抢过篮球，更加卖力地运球、投篮，笑声比刚才更大，说话更“爷们”。男生们很快又被她带动起来，刚才的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但李诺自己知道，有那么几秒钟，她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狼狈。那个转学生看她鞋子和手的眼神，太平静，太直接，直接到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所有精心维护的伪装——那修补过的鞋，那因摆摊收钱、整理货品而留下的薄茧，那层用“兄弟”身份紧紧包裹起来的、不愿被人看到的窘迫和算计。

更重要的是，那女生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挑衅的情绪。不在意，才是最大的蔑视。

嬴之韫走到校门口，家里的车已经等着。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摘下帽子。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小姐，直接回家吗？”

嬴之韫嗯。

嬴之韫应了一声，看向窗外。篮球场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了。她想起那个叫李诺的女生。过度的热情，刻意的“兄弟”做派，眼底深处那点小心翼翼的衡量和挣扎。又一个在星岚中学这个小型生态圈里，用自己方式努力生存的人。攀附，拉拢，结盟，树立形象……手段不算高明，甚至有点笨拙的急切，但大概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嬴之韫并不讨厌这种人。至少，李诺在靠自己的能力活着，尽管方式在她看来效率低下且充满不必要的表演。但也就仅此而已。李诺的挑衅，在嬴之韫看来，如同湖面被丢进一颗小石子，涟漪尚未荡开，就已消散。她见过莱斯汀顿学院里更精妙的算计，更隐晦的攀附，更残酷的竞争。星岚中学的这些，对她而言，更像是孩童过家家的模拟。车驶离学校。嬴之韫闭上眼，很快将李诺和篮球场的插曲抛在脑后。

今天运动量蛮大,她得回去躺着

挑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