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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万全

小满胜万全:哥哥的赎罪簿

永贞三年冬,长安城的雪下得格外早。

我哥宋全升任户部尚书的第七天,带回来一个白衣女子。府里的下人们窃窃私语,说大人为了这女子一掷千金,连教坊司的老鸨都惊动了。

那女子叫阿秀,是教坊司新来的乐伎,弹得一手好琵琶。她穿一身素白襦裙,发间只别一支木簪,清冷得像腊月枝头的积雪。可她看人的眼神,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满小姐,大人吩咐,让阿秀姑娘住东厢房。”管家福伯搓着手,神情为难,“可东厢房……原是玉真夫人的住处。”

我放下手中的药碗,腿上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玉真嫂嫂呢?”

“夫人她……三日前就回相府了。”

我沉默了。玉真是丞相千金,三年前嫁给我哥,成了这尚书府的女主人。她待我极好,知道我腿疾怕冷,每年入冬前就早早备好炭火。可这三年,哥哥很少进她的房门。

“就按哥哥说的办吧。”我轻声说。

晚膳时,哥哥破天荒地在府中用饭。阿秀坐在他身侧,安静地布菜。烛火下,哥哥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不,不是温柔,是愧疚,是疼惜,是某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小满,这是阿秀。”哥哥介绍道,“往后她就住在府里。”

我低头扒饭:“嗯。”

“你腿还疼吗?张太医开的药可还见效?”

“好多了。”

一顿饭吃得沉闷。阿秀几乎不说话,哥哥也心事重重。饭后,哥哥让丫鬟送我回房,自己却和阿秀去了书房。

我的房间在西院,离书房只隔一个回廊。夜半时分,腿疼得厉害,我起身想找止痛的药膏,却听见书房传来争执声。

“宋尚书如今权势滔天,还会记得三年前的承诺吗?”

是阿秀的声音,冰冷刺骨。

“我从未忘记。”哥哥的声音沙哑,“萧家的仇,我替你报。但阿秀,收手吧,别碰小满。”

“收手?”阿秀冷笑,“我萧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性命,你让我收手?宋全,你当初接近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阿秀打断他,“你娶丞相千金,投靠忠亲王,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不就是为了今天?怎么,事到临头,心软了?”

窗外惊雷炸响。

我捂住嘴,不敢出声。腿上的疼痛仿佛消失了,只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萧家——三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萧丞相一家?阿秀是萧家的遗孤?

书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是,我心软了。”哥哥的声音在颤抖,“阿秀,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罪都可以背,但小满……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病人,她……”

“她是你妹妹!”阿秀厉声道,“宋全,从你选择这条路开始,就没有回头箭了。你以为忠亲王会放过你?你以为丞相府会放过你?你以为——”

“够了!”

哥哥的怒吼让我浑身一颤。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们离开了,才听见阿秀轻声说:“宋全,别变成你讨厌的人。”

脚步声响起,我慌忙退回房间,关上门。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天快亮时,隐约听见府门开合的声音。我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看见阿秀独自一人走出府门,消失在晨雾中。

她走得很决绝,没有回头。

哥哥在院子里站到天亮。雪花落满他的肩头,他浑然不觉。我煮了热茶送去,他接过来,手冰凉刺骨。

“小满,”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哥要做一件万劫不复的事。”

我手指一颤。

“如果……如果哥死了,”他看向我,眼睛里布满血丝,“你记得把书房第三个暗格里的东西,交给陛下。除了陛下,谁都不要给。”

“哥!”我抓住他的衣袖,“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小满,有些路,选了就不能回头。哥只求你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好好活着。”

说完,他转身走向书房,背影在雪中显得格外孤寂。

我站在院里,雪越下越大。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哥哥眼中还有温度。

三个月后,长安城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忠亲王谋反案发,牵扯朝臣三十七人;二是户部尚书宋全被查出贪墨军饷一百八十万两,结党营私,陷害忠良。

哥哥入狱那日,我还在煎药。福伯跌跌撞撞跑进来,老泪纵横:“小姐,大人……大人被刑部带走了!”

药罐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溅了一身。

“为什么?”我声音发抖。

“说是……说是克扣北境军饷,害得边关将士冻死饿死数百人……还有,还有陷害前御史中丞,逼死萧家遗孤……”

萧家遗孤?阿秀?

我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

接下来的三天,我四处奔走。去刑部,被拦在门外;去大理寺,无人理睬;甚至想去相府求玉真嫂嫂,可相府的门房只说:“夫人不见客。”

第四天,判决下来了:斩立决,三日后行刑。

那夜长安城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我坐在空荡荡的尚书府里,看着哥哥常坐的那把椅子,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如果哥死了,把书房第三个暗格里的东西交给陛下”。

我冲进书房。

第三个暗格在书架后方,机关巧妙。我摸索许久才打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珠宝,只有三样东西:

一本染血的册子,封面上写着《赎罪簿》。

一枚虎符,冰凉刺骨。

一封未封口的信,收件人是“吾妹小满”。

我颤抖着手打开信,哥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小满吾妹:见字如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哥大概已经不在了。别哭,哥走这条路,从未后悔。唯有一事放心不下——你。你腿疾未愈,性子又软,哥走后,谁来护你?”

“暗格中的《赎罪簿》,记着哥三年来所做的每一件错事。虎符是假的,真的已交给可信之人。若有一日陛下问起,将此册交予他,或可换你一线生机。”

“最后,小满,记住爹的话:小满即安,不必万全。哥这辈子,太想求个万全,却落得满盘皆输。你不一样,你要好好的,平安喜乐,便是圆满。”

“兄宋全,绝笔。”

信纸从我手中滑落。

我瘫坐在地,抱着那本《赎罪簿》,哭得撕心裂肺。

天亮时,我做出了决定。

行刑那日,长安城万人空巷。囚车从刑部大牢驶出,缓缓向刑场行进。哥哥穿着囚服,戴着枷锁,站在囚车里,面无表情。

烂菜叶、臭鸡蛋、石块如雨点般砸向他。百姓们骂着“奸佞”“蛀虫”,孩童们唱着现编的童谣:“宋尚书,黑心肠,害死忠良克军饷……”

我跟在囚车后,一步一跌。

腿疼得钻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有些脚印里,渗着淡淡的红——我的腿伤裂开了。

“哥!”我喊了一声。

囚车里的身影猛地一颤。哥哥转过头,看见我的瞬间,瞳孔骤缩。

“回去!”他厉声呵斥,“谁让你来的!福伯!福伯呢!”

我摇头,继续跟着。

刑场设在西市口。监斩官已经就位,刽子手在磨刀。哥哥被押下囚车,按跪在刑台上。

午时三刻行刑。

还有半个时辰。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挤出人群,向皇城方向走去。腿上的血越流越多,染红了素色的裙摆。

登闻鼓设在皇城外。那是一面巨大的鼓,鼓面斑驳,沾着不知多少人的血泪。

鼓吏拦住我:“姑娘,敲登闻鼓要先受三十廷杖,你这身子——”

“我敲。”我声音平静。

鼓吏怔了怔:“你可知三十廷杖意味着什么?多少壮汉都熬不过去,你……”

“我敲。”我重复道,跪在鼓前,“民女王小满,为兄宋全鸣冤。”

鼓吏叹了口气,挥手示意。

两名杖刑官上前,手持水火棍。

第一棍落下时,剧痛让我眼前一黑。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小满!”刑场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

是哥哥。他在囚车里疯狂撞击栏杆,枷锁哗啦作响:“停下!我认罪!我都认!别打她!别打她!”

第二棍,第三棍……

我数着。每数一下,就想起哥哥的一件事。

第四棍,想起他高中进士那日,高兴地背着我满院子跑。

第七棍,想起他被诬陷入狱,我在雪夜里跪求无门。

第十棍,想起他升任尚书,却在家门口站了一夜,不敢进门。

“小满!回去!哥求你了!”哥哥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嘶哑。

第十五棍,我吐了血。视线开始模糊,隐约看见人群中,玉真嫂嫂挤在前面,哭着喊:“停下!求求你们停下!”

第二十棍,我趴在地上,几乎失去意识。杖刑官犹豫了:“大人,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监斩官看向皇城方向。

鼓吏高声道:“按律,击鼓鸣冤,需受完三十杖!”

第二十一棍落下时,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小时候哥哥背我过河,水很凉,他的背很暖;他进京赶考前,摸着我的头说“等哥回来接你”;他在书房教我写字,说“小满,你要多读书,以后哥不在了,你也能照顾好自己”……

原来,他早就料到了今天。

第二十八棍。

第二十九棍。

第三十棍落下前,我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望向皇城方向:“民女王小满……愿以命换兄……重审此案……”

然后,我看见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陛下站在城楼上,不知看了多久。

他抬了抬手。

杖刑停了。

我瘫在雪地里,听见陛下对身边人说:“带她上来。”

又听见哥哥在囚车里嘶吼:“罪臣宋全!愿供出所有同党!只求陛下……饶舍妹一命!”

他哭了。

我记忆里,哥哥从未哭过。

哪怕是爹去世那日,他也只是红着眼眶,紧紧抱着我说:“小满别怕,有哥在。”

侍卫将我抬上城楼时,我已经看不清陛下的脸了。只听见他说:“宋小满,你比你哥还倔。”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在大理寺的牢房里醒来。

不是囚犯的牢房,是狱卒休息用的隔间。虽然简陋,但干净,有床,有被褥。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虽然还疼,但能感觉到药效。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看见玉真嫂嫂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手里端着一碗药。

“嫂嫂……”我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玉真按住我,舀了一勺药喂到我嘴边,“你昏睡了两天两夜。太医说,再晚半个时辰,你这腿就保不住了。”

我乖乖喝药,药很苦,但心里更苦。

“哥哥呢?”我问。

玉真的手顿了顿:“后日……行刑。”

“陛下不是答应重审吗?”

“是重审了。”玉真苦笑,“但你哥当堂认下了所有罪名。克扣军饷,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他认得一干二净,还供出了一份长达三十七人的名单。”

“忠亲王的同党?”

“不止。”玉真看着我,眼神复杂,“还有当年构陷萧丞相的人,逼死阿秀的人……小满,你哥这三年,其实一直在收集罪证。”

我怔住了。

“他娶我,是为了借相府的势;他投靠忠亲王,是为了打入核心;他贪墨军饷,是为了取得信任……”玉真声音哽咽,“所有人都骂他奸佞,可我知道,他书房里那本《赎罪簿》,每一页都写着‘不得已’。”

“那为什么……”我眼泪涌出来,“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因为这条路,只能一个人走到底。”玉真擦去眼泪,“你哥说过,有些罪,必须有人来背。他选了最脏的那条路,就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

她放下药碗,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你哥托我交给你的。他说,如果你醒不过来,这封信就随他下葬。”

我颤抖着手接过。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小满:虎符在城南土地庙神像下。若事有变,持虎符去找北境军刘将军,他会护你周全。勿念兄,勿报仇,好好活着。兄全。”

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墨迹很新,应该是刚添的:

“另:爹说的‘小满胜万全’,哥终于懂了。可哥的万全里,不能没有小满。”

我捂着嘴,哭得浑身发抖。

玉真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别哭了,留着力气。你哥……他还有话想对你说。”

行刑前夜,玉真买通狱卒,带我去了天牢。

哥哥关在死囚牢最深处。短短几日,他瘦脱了形,脸上有新添的伤痕,但眼睛很亮,亮得吓人。

“谁让你来的!”看见我,他第一反应是发怒,“玉真!我说过不要带她来!”

“哥。”我扑到牢门前,隔着栏杆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掌心全是老茧和伤疤。

“小满……”他的怒气瞬间消散,只剩下心疼,“你的腿……”

“我没事。”我摇头,“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认罪?明明可以……”

“因为这是最好的结局。”他打断我,声音平静,“忠亲王倒了,他的党羽会被清算;萧家的冤案会重审;北境军饷会足额发放……小满,哥用这条命,换了这么多值得的事,不亏。”

“可你不该死!”我哭喊,“你是被逼的!你是为了——”

“小满!”他厉声打断我,随即又软下语气,“听着,有些罪,做了就是做了。哥这双手,确实沾了血,沾了脏。这是哥该还的债。”

他摸了摸我的脸,指尖粗糙:“好好活着,替哥看看太平盛世。等萧家平反了,去给阿秀上柱香,告诉她,哥答应的事,做到了。”

“哥……”我泣不成声。

玉真在一旁默默流泪。

许久,哥哥看向玉真:“玉真,对不起。这三年,委屈你了。”

玉真摇头:“我自愿的。宋全,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爱过我吗?哪怕一瞬间?”

哥哥沉默了。

牢房里只有火把噼啪作响的声音。

“玉真,”他缓缓开口,“你是个好女子,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而我……不配谈爱。”

玉真笑了,笑出了眼泪:“我懂了。”

她转身离开牢房,背影决绝。

哥哥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小满,替我照顾好她。她性子倔,容易吃亏。”

我点头。

“还有,”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塞到我手里,“这是阿秀的。如果……如果她还在世,替我还给她。如果她不在了,就随我下葬吧。”

玉佩温润,刻着一个“萧”字。

“哥,阿秀她……”

“她死了。”哥哥闭上眼睛,“三个月前,在教坊司。他们说她是自杀,但我知道,是忠亲王灭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握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

“哥……”

“走吧。”他松开手,“明天别来刑场。答应哥,好好活着。”

我摇头:“我要去。”

“小满!”

“我要去送你。”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我是你妹妹,宋小满。这辈子都是。”

哥哥看着我,许久,忽然笑了。那是这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好。”他说,“那你要答应哥,不许哭。哥不想看见你哭。”

我用力点头。

走出天牢时,雪又下了起来。玉真在门外等我,撑着一把油纸伞。

“他还有救吗?”我问。

玉真摇头:“陛下已经下旨,明日午时三刻,准时行刑。”

我抬头看天,雪花落在脸上,冰凉。

第二日,我早早到了刑场。

玉真陪我一起。我们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哥哥被押上刑台。他穿着干净的囚服,头发梳得整齐,神色平静。

监斩官宣读罪状:“罪臣宋全,贪墨军饷一百八十万两,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罪大恶极,依律当斩!”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唾骂,有人叹息。

哥哥抬头,望向监斩官:“大人,罪臣有话要说。”

“讲。”

他转身,面向围观的百姓,声音洪亮:“我宋全,贪墨军饷是真,结党营私是真,陷害忠良也是真!但有一事,我要说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三年前萧丞相谋逆案,是冤案!是忠亲王勾结刑部,伪造证据,构陷忠良!萧家一百三十七口,死得冤枉!”

人群哗然。

监斩官脸色大变:“住口!”

“还有!”哥哥继续喊道,“北境军饷为何被克扣?因为忠亲王要养私兵!边关将士为何冻死饿死?因为他们的粮草被换成了沙土!”

“拿下他!快!”监斩官急令。

侍卫冲上刑台。

哥哥大笑,笑声悲凉:“我宋全此生,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今日之言,句句属实!愿以我血,洗刷冤屈!愿以我命,换清明世道!”

他最后看向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我读懂了。

他说:“小满,跑。”

刀光落下。

鲜血溅了一地。

我没有哭,像答应他的那样。只是转身,挤出人群,向城南走去。

腿很疼,心很空。

但我记得哥哥的话:好好活着。

城南土地庙,破败不堪。我在神像下的暗格里,找到了那枚虎符。

虎符下压着一封信,是哥哥的笔迹:

“小满:见此信时,事应已了。虎符可调动北境三万兵马,但非万不得已,勿用。刘将军可信,他已安排妥帖。余生很长,忘掉长安,忘掉哥哥,去做个简单快乐的小满。兄全,绝笔。”

我握着虎符和信,在土地庙里坐了很久。

出来时,天已黄昏。雪停了,夕阳如血。

我回头望了一眼长安城,然后转身,向南走去。

哥哥,小满听你的话。

好好活着。

离开长安的第七天,我在洛阳病倒了。

高烧,咳嗽,腿伤溃烂流脓。客栈老板见我孤身女子病重,悄悄请了郎中,却摇头说:“姑娘这病,是积郁成疾,加上旧伤复发,怕是……”

我躺在简陋的客房里,握着那枚冰冷的虎符,想起了哥哥的话:“刘将军可信。”

可北境远在千里之外,以我现在的身子,怕是撑不到那里。

昏沉中,我听见门外有争执声。

“她是我妹妹,让我进去!”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急切。

“姑娘,那位客官病得重,您还是……”

门被推开了。

我勉强睁开眼,逆光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木簪,眉眼清冷如雪。

“阿秀……姐姐?”我喃喃道。

阿秀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眉头紧皱:“烧成这样,怎么不早说?”

她转身对客栈老板说:“麻烦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再按这个方子抓药。”递过去一张药方和一块碎银。

“您这是……”

“我是她姐姐。”阿秀语气不容置疑。

老板讪讪地去了。

阿秀打来温水,替我擦拭额头。她的手很凉,动作却轻柔。

“你没死。”我说。

“死了,又活了。”她淡淡道,“忠亲王派人灭口,我提前得了消息,假死脱身。你哥……他帮的忙。”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哥哥他知道?”

“知道。”阿秀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那日我去尚书府,就是向他告别。我说我要离开长安,去北境集结萧家旧部,为父亲平反。他说……”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他说,阿秀,这条路太苦,别走了。我说,再苦,苦得过你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我压抑的咳嗽声。

“你哥给了我一份名单,是当年构陷萧家的所有人。”阿秀继续说,“还有一枚令牌,可以调动他在北境安排的人手。他说,等他事了,会来北境找我。”

“可他……”

“他没来。”阿秀别过脸,“我知道他不会来。从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扳倒忠亲王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长安。”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阿秀替我擦去眼泪,声音轻了下来:“小满,你哥让我照顾好你。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我在等。”阿秀看向窗外,“等你离开长安,等忠亲王的余党被清除干净,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你哥留给我的。他说,如果你能活着离开长安,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颤抖着手接过。

信比之前那封长,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

“小满:若见此信,说明阿秀已找到你,我也该安心了。有些事,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承受不住。但现在,该让你知道了。”

“爹娘的死,不是意外。”

我呼吸一滞。

“三年前,爹在县衙任文书,偶然发现本县县令与忠亲王有银钱往来,账目不清。爹想上报,却被县令察觉。那夜,家里走了水,爹娘没能逃出来。”

“我赶回家时,只救出了你。你腿上的伤,不是摔的,是房梁砸的。”

“我带着你上京告状,却处处碰壁。后来遇到阿秀,才知道忠亲王的势力有多大。要报仇,就要比他更有权。所以我拼命读书,考进士,做官,攀附权贵……”

“这条路很脏,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小满,哥不奢求你原谅。只求你好好活着,连带着爹娘那份,一起活下去。”

“另:虎符是假的,真的在北境刘将军手中。若遇危险,去北境找他,他认得你。”

信纸从我手中滑落。

原来如此。

原来哥哥的黑化,哥哥的不归路,源头在这里。

“你哥从没告诉过你?”阿秀问。

我摇头,泪水止不住地流:“他总说,爹娘是命不好……他总说,小满别怕,有哥在……”

阿秀轻轻抱住我:“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在她怀里哭了很久,哭到没有力气,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烧退了,腿上的伤口也结了痂。阿秀守在我床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阿秀姐姐,”我轻声问,“你恨哥哥吗?”

阿秀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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