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得很快,冬天的夜像一张厚重的灰蓝色幕布,把整个a市笼得严严实实。乔知穗此刻正站在一栋陌生的别墅门口,风从街角卷过来,吹得她眼睛发酸。指尖冻得僵硬,书包带勒在肩上,布料磨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一个月前,高一上学期期末复习的深夜,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母亲在偏远山区参与医疗援助时,被一名暴力反抗的感染者恶意重伤摔下山,被送到当地的医院抢救后宣告去世。
那一夜,宿舍很安静,室友们都早早睡了。她悄悄离开了宿舍,坐在宿舍大楼底下的台阶上,捂着嘴巴痛哭,眼泪不断往下流,她不敢哭太大声,怕吵到谁,也怕自己一旦放声就停不下来。
那之后,乔知穗请了一周的假,她没有参加期末考,她用母亲给她留的银行卡里最后剩余的钱为她在当地留了一块墓地,她没钱去看她,也没钱再继续生活。
父亲?她对父亲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从前母亲偶尔提起时,语气很淡,像在说一个陌生人。那个人欠了赌债,在她两岁那年抛下她们,从此杳无音信。
小学六年级起,她就开始住校。母亲是医生,工作忙,常常连轴转,出差、加班是常态。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请保姆,她一个人学会了做饭、洗衣服、修理坏掉的小物件,给自己开家长会。第一次来姨妈,也是她一个人换掉带血的裤子,用卫生纸厚厚地垫着,跑到学校小超市买来卫生巾用 。她慢慢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自己处理所有事。
乔知穗初中也住了三年校,这三年里她见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的母亲实在太忙了,在她初三的时候又被派去偏远地区进行医疗支援。
于是后来乔知穗的母亲每个月都会给家里的银行卡里打一笔钱过来作为乔知穗的生活费,足够乔知穗每个月的吃穿用度。乔知穗就这样一个人度过了紧张繁忙的初三生活,中考后考入了b市二中,不算最好但也还不错的学校。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过着这样孤独但稳定的生活。
可现在,连这份稳定也被打破了。
她失去了她最后的亲人。她一个人住在母亲留给她的在b市的小房子。她还是学生,未成年。爷爷奶奶她没见过,外公外婆也早已不在。
她成了孤儿。她今后该何去何从?她怎么办?
乔知穗半个多月没怎么吃东西,她好不容易从巨大的悲伤中缓过来,做出了一个决定:辍学去打工。
也许是老天爷可怜她,在她准备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当天,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自称是母亲从前的好朋友,得知了母亲的消息后也悲痛无比,也很心疼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想将她接过去,收为养女照顾,问她愿不愿意来a市和他的家人们一起生活,还会安排她在a市读书。
乔知穗几乎是立马就同意了。她现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政府的补贴不足以支持她一个人生活下去,所以才决定辍学打工挣钱生活。她其实并不想放弃自己的学业。现在有人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让她可以继续读书,她怎么能不要?
对面见她答应的快听起来也很是高兴,让她这两天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并做出承诺两天后的下午会来她家门口接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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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穗。”
思绪拉回现在,周致远的车停在她面前。他就是电话里母亲的那位老朋友,也是她今后的养父。他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乔知穗的行李箱,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到她脖子上,动作很温柔,像父亲对女儿那样。
“进去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他说。
乔知穗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走进别墅,暖气扑面而来。但屋里异常安静。客厅宽敞明亮,却没有一丝烟火气。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浅灰色针织衫的女人,眉眼精致,神情冷淡——林岚,周致远的妻子。她的目光从门口的乔知穗二人身上掠过,只淡淡一瞥,便移开了视线。
周致远咳了一声,像是在缓解尴尬:“老婆,这是乔知穗。”
“嗯。”林岚应了一声,继续翻手里的杂志。
周致远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小驭呢?让他下来打个招呼。”
林岚头也没抬:“已经睡了,明天早上再见吧。”
空气似乎凝了一瞬。周致远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
乔知穗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聪明的她心里很快明白了——他们的僵硬,大概率是因为自己的到来。
一个穿围裙的阿姨走过来,拿过周致远手里的行李箱,接着又接过她的背包:“乔小姐,我带你去房间。”
她居然叫她小姐。
乔知穗愣了愣,跟在阿姨身后上了二楼。她的房间整洁宽敞,家具,床单都是浅粉色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盛开的香水百合。她的鼻尖微微发痒,却只是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阿姨替她把衣服挂进衣柜,又把书摆到床头,说了句“小姑娘,有事找我,我在四楼佣人房。”便离开了。
房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乔知穗走到窗边,外面的风拍打着玻璃,发出低沉的声响。
她爬上床,却没有一丝睡意。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要学会在一个并不很欢迎她的地方生活下去。
楼下,周致远和林岚的低声交谈断断续续传来,模糊不清,却带着压抑的火药味。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一扇房门紧闭着,里面的少年似乎早已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