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条拍完，导演还是摇头。
全场气氛有些凝重。
这场戏太难了——要同时表现崩溃和克制，爆发和内敛。多一分就过火，少一分就不够。
肖战站在雨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从监视器后面响起：
“肖老师。”
所有人转头。
是汪苏泷。
他撑着伞，但伞是倾斜的，自己半边身子也在雨里。
“您心里那座花园，”他说得很慢，很清晰，“是不是打理得太干净了？”
肖战抬起头，看向他。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他的眼睛在雨幕中显得格外亮。
“什么意思？”肖战问。
“您上次说，不敢邀请的花园。”汪苏泷走近几步，“我写歌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画面。但后来我发现，真正不敢邀请别人进入的花园，不会这么完美。”
他顿了顿。
“真实的花园会有杂草，会枯萎，会有虫子，会有你精心打理也控制不了的东西。”
“您刚才的表演，太控制了。连崩溃都是设计好的崩溃，连失控都是计划内的失控。”
“但真正的失控——”汪苏泷看着肖战的眼睛，“是没有计划的。”
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雨声。
肖战站在雨里，看着汪苏泷。
很久。
然后，他开口：
“清场。”
“什么？”导演愣住。
“所有人，离开现场。”肖战的声音很平静，“只留摄影和导演。”
“肖老师，这……”
“我想试一次。”肖战说，“不控制的。”
场务开始清场。
工作人员陆续离开拍摄区域。林诗瑶也要走，但肖战叫住了她。
“林诗瑶。”
“在。”
“你留下。”
林诗瑶怔住：“我？”
“站那儿。”肖战指了指场边一个位置，“别动。”
“……好的。”
现场只剩下导演、摄影师、汪苏泷，和林诗瑶。
肖战重新走回起始位置。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
然后，睁开。
“Action。”
这一次，他没有“演”。
他只是站在那里，在雨里。
站了很久。
久到林诗瑶以为他是不是忘了动作。
然后，他慢慢蹲下去。
不是剧本里的动作——剧本里是站着嘶吼。但他蹲下了，蜷缩起来，像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
雨水打在他弓起的背上。
他没有嘶吼，没有颤抖，没有红眼眶。
他只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林诗瑶看着，突然觉得心脏被狠狠攥住了。
因为他看起来……
太孤独了。
那种孤独，不是演出来的。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是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
是花园里杂草疯长，玫瑰枯萎，而你站在废墟中央，发现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是你终于明白，有些爱而不得，不是因为不敢说。
是说了，对方也听不懂。
或者更残忍——
对方听懂了，但不在乎。
镜头推上去，给特写。
肖战的脸埋在膝盖里，看不见表情。
但能看到雨水顺着他后颈的线条流下，能看到他抓着风衣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三秒。
五秒。
十秒。
然后，他抬起头。
没有眼泪。
但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的光，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挣扎——
都熄灭了。
“卡。”
导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过了好几秒，导演才又说：“过了。”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
现场安静得可怕。
肖战慢慢站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林诗瑶想冲过去给他披上大衣，但脚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因为她看到，肖战朝她走过来了。
一步一步，在雨里。
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看着她，眼睛还是空的。
然后，他说：
“林诗瑶。”
“花园……长满了杂草。”
林诗瑶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不是难过。
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也看懂了他刚才的表演。
那不是演。
那是他真的，把心里的某个角落，剖开给所有人看了。
她把大衣披在他身上。
手在抖。
“肖老师，先回休息室，会感冒的……”
肖战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掉眼泪。
然后，他伸出手，用湿透的袖子，很轻地擦了一下她的脸颊。
动作很快，几乎像是错觉。
“别哭。”他说，声音哑得厉害，“只是戏。”
但他骗不了她。
刚才那一刻，不是戏。
至少不全是。
回休息室的路上，汪苏泷跟了上来。
“肖老师，”他说，“刚才那条，会拿奖。”
肖战没回头：“是你那句话点醒了我。”
“我只是说了作为一个观众的直觉。”汪苏泷顿了顿，“但能把直觉变成这样的表演……很了不起。”
肖战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两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在青岛老城的雨巷里对视。
“你的demo第三版，”肖战说，“也让我听到了杂草。”
汪苏泷笑了：“那是我昨晚在酒店写的。听着雨声，想着您说的花园。”
“谢谢。”
“应该的。”
林诗瑶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突然意识到——
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对家。
他们是同一类人。
对艺术极度认真，对情感极度敏感，对作品极度苛求。
粉丝们想象中的那些竞争、不和、王不见王……
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误解。
晚上7:00，酒店餐厅。
剧组包了个小包间，给肖战庆祝这场重头戏通过。汪苏泷团队也在。
气氛很好，导演一直在夸今天的戏，说“绝对能成为经典片段”。
肖战换了干衣服，头发还微湿。他话不多，但一直在听，偶尔点头。
林诗瑶坐在角落，安静地吃饭。
“林助理。”汪苏泷突然叫她。
她抬起头：“汪老师？”
“今天在现场，你也哭了。”汪苏泷看着她，“为什么？”
问题很直接。
桌上安静了一些。
林诗瑶握紧了筷子。
“因为……”她斟酌着词句，“肖老师的表演，让我想起了……一些自己的事。”
“什么事？”汪苏泷追问。
“汪老师，”肖战突然开口，语气很淡，“别为难我的助理。”
汪苏泷愣了愣，然后笑了：“抱歉，我太好奇了。作为一个创作者，总想知道观众最真实的反应。”
“她的反应已经写在脸上了。”肖战说，“这就够了。”
这个话题被带过了。
但林诗瑶感觉到，汪苏泷又多看了她两眼。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好奇，还有一点……她说不清的东西。
饭后，大家各自回房。
林诗瑶送肖战到房间门口。
“肖老师，明天早上七点出发，拍海边那场戏。天气预报说晴，但风大，我给您准备了厚外套。”
“嗯。”肖战点头，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推开。
“肖老师还有事？”
肖战沉默了一会儿。
“今天在片场，”他说，“我让你留下，是因为……”
他顿了顿。
“因为什么？”
“因为，”肖战看着她，“我需要一个观众。一个我信任的观众。”
林诗瑶怔住了。
“而你，”他说，“是那个能看懂花园里长了什么的人。”
说完，他推门进去了。
门关上。
林诗瑶站在走廊里，很久没动。
走廊的窗户开着，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青岛的夜，潮湿而温柔。
回到自己房间，她洗了澡，坐在窗前。
手机里有很多未读消息，唐果问今天探班怎么样，有没有见到汪苏泷，有没有发生什么。
她一条都没回。
只是看着窗外黑沉沉的海。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今天的画面：
肖战在雨里蜷缩的身影。
他说“花园长满了杂草”时的眼神。
他用湿袖子擦她眼泪时，那一瞬间的温度。
她打开手机录音机。
按了录音键。
对着话筒，轻声说：
“今天在青岛，下雨了。”
“我看到一个人，把心里的花园烧成了废墟。”
“而我站在废墟边，突然发现——”
“我也有一座这样的花园。”
“而我甚至，不敢承认它在燃烧。”
停止录音。
保存。
文件名：“青岛雨夜_不敢燃烧的花园”
夜深了。
海浪声一阵一阵，像谁的呼吸。
林诗瑶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明天还有工作。
明天还要继续。
但今晚，就让她暂时——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听着陌生的海，
想着那个，
突然变得不再陌生的人。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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