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府的庭院里，几株石榴树正开得如火如荼，火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细碎的胭脂。倪虹洁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件未绣完的虎头披风，银线在指尖穿梭，绣出的虎眼炯炯有神。再过三日便是婚期，府里上下都忙着张灯结彩，唯有这处绣房，还留着几分宁静。
“将军，相府的郡主派人送小乡主过来了。”侍女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倪虹洁手一顿，银针刺破了指尖，渗出一点血珠。她不在意地擦去，起身迎出去时，嘴角已漾起柔和的笑意。
廊下，吴宣仪正抱着五个月大的岷儿，小家伙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袄，被阳光晒得睁不开眼，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看到倪虹洁，吴宣仪笑着道：“知道你这几日忙，本不想来打扰，可岷儿早上总念叨‘姨’，想着许是想你们了，便带他来瞧瞧。”
“快进来坐。”倪虹洁接过岷儿，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小家伙似乎认识她，非但没哭闹，反而伸出小胖手，抓住她鬓边的珠花，咿咿呀呀地哼着。
“这孩子，越来越调皮了。”吴宣仪看着两人的互动，眼里满是欣慰。自蒋一侨定下“姨姨”这个称呼后，岷儿便跟着喊倪虹洁“姨母”，虽然吐字还含糊，却总爱追着两人咿呀叫唤。
绣房里熏着安神的檀香，倪虹洁将岷儿放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给他递了个小巧的木刻狐狸——是蒋一侨照着阿赤的样子雕的，尾巴能灵活摆动。岷儿立刻抓住狐狸的尾巴，摇得咯咯直响，小脚丫还蹬着榻上的锦垫，欢实得很。
“你看他，倒不认生。”倪虹洁坐在榻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脚心，引得岷儿一阵咯咯笑，手脚乱蹬，差点把狐狸扔出去。她连忙接住木狐狸，放回他怀里，“慢点，这可是你缙缙姨姨特意给你雕的。”
提到蒋一侨，吴宣仪忍不住打趣：“说起来，缙缙这称呼也是有趣，偏要跟着我们叫你‘姨’，也亏得他乐意。”
“他说这样显得亲近。”倪虹洁的脸颊微红，低头继续绣披风，“他还说，等成了亲，要天天带岷儿去骑小马，说男孩子就得早点学骑马。”
“他呀，自己还像个孩子呢。”吴宣仪笑着摇头，忽然注意到那件虎头披风，“这是给岷儿绣的？”
“嗯，前几日得空绣的。”倪虹洁点点头，指尖拂过披风上的虎纹，“北境的冬天冷，想着等入了冬，岷儿穿着这个去玩雪，定暖和得很。”她的针法利落，带着武将特有的干脆，却在细节处格外用心，虎爪绣得圆滚滚的，丝毫不见凶悍，反而透着几分憨态。
岷儿似乎听懂了“雪”字，忽然丢下木狐狸，往倪虹洁怀里扑，小胳膊抱着她的胳膊，嘴里含糊地喊着“姨母……雪……”
“这孩子，竟还记得去年的雪。”吴宣仪又惊又喜，“去年除夕他刚出生，裹在襁褓里，你和缙缙从北境寄来的雪狐皮毛，现在还垫在他的小褥子里呢。”
倪虹洁的心忽然一软，抱起岷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小家伙的胎发柔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让她想起幼年时，母亲也是这样抱着自己，在灯下给父亲缝补战袍。她轻轻晃着怀里的孩子，哼起北境的童谣——那是军营里的老兵教的，调子简单，却带着风沙的辽阔。
岷儿似乎很喜欢这旋律，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眼睛慢慢眯起，手里还攥着那只木狐狸，尾巴露在外面，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看来是困了。”吴宣仪放轻了声音，“这几日他总爱闹觉，也就你抱着能安生些。”
倪虹洁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岷儿，坐在窗边的阳光下，继续哼着童谣。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素净的脸上，映得鬓边的珠花泛着柔光，也照在岷儿恬静的睡颜上，给他的小脸蛋镀了层金边。绣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和着两人浅浅的呼吸，温柔得像一幅画。
过了许久，岷儿发出均匀的鼾声，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倪虹洁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榻上的小被褥里，给他盖了层薄毯，又把木狐狸放在他枕边，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他的梦。
“说起来，成亲后你打算住在哪？”吴宣仪轻声问，“陛下赐的府邸在城东，离相府不远，往后走动也方便。”
“嗯，缙缙说都听我的。”倪虹洁叠着刚绣好的披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想着把后院的小跨院收拾出来，给阿赤做窝，再种几株耐寒的胡杨，也算留个念想。”
“胡杨好，耐旱又坚韧，像你们俩。”吴宣仪笑着说，“到时候我带着岷儿常去看你们，让他跟阿赤一起玩，说不定还能教他说几句北境的话。”
倪虹洁点点头，目光落在熟睡的岷儿身上，忽然道：“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定要让他们像亲兄弟一样，一起长大，一起守着这京城的安稳。”
这话像一粒种子，落在吴宣仪的心上，瞬间长出满树繁花。她望着倪虹洁眼里的憧憬，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烽火与离别，都化作了此刻的岁月静好。
日头渐渐西斜，岷儿醒了，精神头更足了，非要倪虹洁抱着他去看阿赤。雪狐阿赤如今养在倪府的后院，见到倪虹洁便摇着尾巴迎上来，看到她怀里的岷儿，也只是温顺地蹭了蹭她的裤腿，丝毫不见凶悍。
岷儿伸出小手想去摸阿赤的毛，却被吴宣仪拦住：“慢点，阿赤是这家小毛主子，要轻轻摸。”
倪虹洁握着他的小手，轻轻放在阿赤的背上。雪狐的皮毛柔软光滑，像一团流动的云。岷儿惊喜地睁大眼睛，小嘴里“哇”了一声，又喊起“姨母……毛……”
阿赤似是得意，摇了摇尾巴，尾尖的赤红在夕阳下格外醒目。蒋一侨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道：“看来我们岷儿和阿赤挺投缘，将来定能成为好朋友。”
“你怎么来了？”倪虹洁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给你送些点心，顺便接岷儿去我府里瞧瞧新做好的小马驹。”蒋一侨走进来，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糕点，“这是城西铺子新出的奶糕，想着岷儿能吃点。”
岷儿一听到“吃”，立刻从倪虹洁怀里探过身，小手朝着食盒抓去，嘴里喊着“姨姨……吃……”
“你看你，就知道吃。”蒋一侨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拿起一块奶糕，用小勺碾成泥，小心翼翼地喂给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倪虹洁看着他们“姨姨”和“小外甥”的互动，又看了看吴宣仪含笑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便是她盼了许久的安稳——有爱人在侧，有亲友相伴，还有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生命，在膝下承欢，喊着自己“姨母”，将边关的风霜与京城的暖日，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夕阳将四人一狐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满石榴花瓣的庭院里，像一首未完的诗。三日后的红妆会很盛，八抬大轿会穿过京城的街巷，而此刻，绣房里的虎头披风，榻上的木狐狸，还有岷儿含混的“姨母”声，都成了这场盛大婚典里，最温柔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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