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竹栅栏时，雨蓝山客栈的院子里，已是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工匠们赤着膊，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滚，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凿子起落间，木屑簌簌纷飞，落在新雕的缠枝莲花栏上，像落了一层细雪。掌墨师傅叼着烟杆，眯眼打量着刚立起的梁柱，抬手在榫卯处敲了敲，浑厚的闷响里，藏着木头与匠心的默契。江苏影站在廊下，指尖拂过竹屏上的纹路，竹丝细腻，带着刚打磨过的清润，风一吹，隐约有竹香漫上来。
她转身进了灶房。粗陶碗碟已摆上了新砌的灶台，铜锅擦得锃亮，在晨光里映出一圈圈暖光。厨子老王正蹲在地上，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他抬头看见江苏影，咧嘴一笑：“苏姑娘，今日要试菜不？我昨儿琢磨着，弄几道江南小菜，配着客栈的雅致，正好。”
江苏影颔首，目光扫过案上的新鲜蔬笋：“不用太繁复，清粥小菜，最是熨帖人心。”
老王应了声好，手脚麻利地忙起来。不多时，灶房里便飘出了香气。白粥熬得稠糯，米粒在锅里翻着花，绿莹莹的葱花撒上去，像浮着一层碎玉；凉拌的马兰头，淋了香油醋汁，咬一口，满嘴都是春日的鲜灵；还有一碟酱萝卜，脆生生的，透着点甜。
正忙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牙行的张管事，手里捏着一张红纸，脸上堆着笑：“苏姑娘，恭喜恭喜！”他把红纸递过来，“这是我给你寻的伙计，两个后生，手脚勤快，嘴也甜，今儿就来上工了。”
江苏影接过红纸，上面写着两个名字：阿春、小满。抬头时，见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点局促，却又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她微微一笑：“往后就辛苦你们了，先去把前堂的桌椅擦一遍，再去后院看看柴草够不够。”
两个少年脆生生应了，转身就往堂屋里跑，脚步声轻快得像檐角的风铃。
张管事看着这一幕，捋着胡子笑道：“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有几分魄力。这雨蓝山啊，往后定是要火的。”
江苏影送张管事到门口，回身时，目光落在了那方尚未上漆的木匾上。风掠过，“雨蓝山”三个字的笔锋里，似有云雾流转。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瓷瓶里是她亲手调的香。用了晒干的桂花，混着一点檀香，还有几瓣晒干的茉莉。她寻了些细麻绳，裁了素色的棉纸，把香料包成一个个小香囊——针脚细密，每只香囊的一角，都用浅青的丝线绣着一朵瘦兰，叶片舒展，像沾着江南的烟雨气，素净又雅致。
夕阳西斜时，工匠们收了工，院子里安静下来。江苏影提着一盏灯笼，将香囊一一挂在客房的窗棂上。晚风拂过，暗香浮动，混着竹香与饭菜香，在暮色里缠缠绵绵。那几朵绣在香囊上的兰花，在灯笼晕黄的光里，竟像是要顺着风，轻轻绽开来。
阿春端着一碗凉茶过来，递给她：“苏姑娘，歇会儿吧。”
江苏影接过茶，抿了一口，抬眼望向远处的渡口，忽的笑了：“明日不歇，明日挂牌。”
天刚擦亮，阿春和小满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两人揉着眼睛跑出来，见江苏影正踩着木梯，手里捧着那方浸过桐油的木匾，晨光淌过她的发梢，落进“雨蓝山”三个字的笔锋里，竟像是淬了一江的春水。
掌墨师傅站在梯下扶着，手里还捏着根红绸带：“苏姑娘，站稳些，这匾沉，我给你递上去。”
江苏影颔首，指尖攥着木匾的边缘，掌心微微发烫。她仰头看那早已钉好的木钩，深吸一口气，将木匾稳稳挂上。掌墨师傅立刻踮脚，把红绸带缠在匾上，打了个饱满的蝴蝶结，风一吹，红绸便在晨光里翩跹，像一只落不下的红蝶。
动静早惊动了巷子里的人。挑着菜担的阿伯搁下担子凑过来，捋着袖子笑：“好哇好哇，这招牌一挂，雨蓝山才算真像样了！”隔壁绣坊的陈阿婆更贴心，提着个竹篮站在院门口，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米糕，还冒着热气：“姑娘，开张大吉！这米糕甜糯，图个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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