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的事,我没有主动向萧绝提起。
赵七和青竹自然会汇报。傍晚时分,萧绝身边的一个侍卫来西院传话,说王爷已经知晓市集之事,增派了两名暗卫在院外值守,并让我“近日若无必要,暂缓出府”。
意料之中的反应。收紧缰绳,加强监控。
我没有异议,点头应下。
夜里下起了雨。
初夏的雨,来得急,起初是噼里啪啦的豆大雨点砸在瓦片上,很快就连成了线,哗哗的雨声笼罩了整个王府。空气里弥漫开潮湿的土腥气和草木被冲刷后的清新味道。
我靠在床头,就着烛光翻看那本《异闻录》。书里的故事光怪陆离,有些明显是杜撰,但有些记载——比如关于“南疆蛊术”“西域幻香”“东海鲛人”的描述,细节详尽得让人脊背发凉。这个世界,远不止“古代权谋”那么简单。
胸口伤处的刺痒感在雨夜似乎更明显了,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皮下轻轻啃噬。我放下书,轻轻按了按包扎处,叹了口气。
【检测到宿主身体处于修复关键期,轻微不适属正常现象。建议兑换‘安睡香’保障睡眠质量,或‘疼痛屏蔽’缓解不适。】
系统适时地给出建议。
我看着仅剩的10点咸鱼值,摇了摇头。还是省着吧。这点不适,忍忍就过去了。
正打算吹灯歇息,窗外雨声中,忽然夹杂了一丝不协调的轻响。
像是……有人轻轻叩击窗棂。
很轻,很有节奏,三下一组,重复两次。
和那晚谢允之敲墙的节奏一模一样。
我心头一紧,瞬间睡意全无。他疯了?这么大的雨,王府守卫刚加强,他居然还敢来?
我屏住呼吸,没有动。
叩击声又响了一次,这次更清晰,显然就在我的窗外。
紧接着,一个被雨声模糊、但依旧能听出笑意的声音,贴着窗缝钻了进来:
“沈姑娘,长夜漫漫,雨声扰人,可否容本宫……进屋避避雨?”
我:“……”
他真的疯了。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但没有开窗,压低声音:“殿下,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镇北王府,不是东宫。”
窗外传来一声低笑,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没走错。本宫就是来找你的。”
“王爷刚加强了守卫。”我提醒他,“殿下不怕被当成刺客?”
“怕啊。”谢允之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所以沈姑娘最好快点开窗,不然等护卫巡过来,看到本宫湿淋淋地挂在你的窗外……那场面,可就不好解释了。”
他在威胁我。
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如果真被护卫发现太子夜探我的闺房,哪怕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萧绝会怎么想?王府其他人会怎么传?
我咬了咬牙,轻轻拔开窗栓,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湿冷的空气夹杂着雨丝瞬间涌入。窗外,谢允之果然站在那里。他没戴斗笠,一身深紫色的锦袍被雨淋得半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墨色的长发也湿了,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边,雨水顺着下巴滴落。但他脸上却带着笑,那双凤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映着屋内透出的烛光,有种惊心动魄的、湿漉漉的美感,也带着不加掩饰的疯狂。
“殿下真是……好兴致。”我看着他这副落汤鸡却依旧从容的模样,不知该说什么。
“不及沈姑娘。”谢允之隔着窗缝看我,目光在我穿着寝衣的身上扫过,笑意加深,“临窗夜读,红袖添香,雅致。”
我立刻把窗缝又掩小了些:“殿下有何贵干?若是闲聊,恕不奉陪。”
“别这么冷淡嘛。”谢允之伸手抵住窗扇,不让我关上,“白日里东市一别,本宫甚是想念。正好今夜无事,过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对下午那场‘意外’,有何感想?”
他果然是为这事来的。
“几个地痞而已,赵护卫已经打发了。”我语气平淡,“没什么感想。”
“地痞?”谢允之挑眉,“沈姑娘当真以为,那是普通地痞?”
“不然呢?”
谢允之凑近了些,湿发几乎碰到窗沿,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那三人,是京城‘黑虎帮’的外围喽啰。黑虎帮,专做些拿钱办事的脏活。而就在今天上午,有人往黑虎帮在城南的据点,送了一笔银子,指明要‘吓唬’一下镇北王府下午会去东市的一位女眷,最好是能‘请下车瞧瞧’。”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是意外。
“谁送的银子?”我问。
“一个面生的小厮,银子是普通的官银,查不出源头。”谢允之笑了笑,“有趣的是,那笔钱不多不少,刚好够请动三个最底层的混混,惹不出大乱子,但又足够让你……受点惊吓。”
这手法很阴损。不大不小,刚好踩在“恶作剧”和“袭击”的边界线上。成功了,能让我当众出丑受惊;失败了,也追究不到主使者头上。
“殿下为何告诉我这些?”我看着他。
“因为本宫好奇。”谢允之的眼睛在雨夜里闪着光,“好奇是谁这么迫不及待想给你点颜色看看。更好奇……你知道了,会怎么做?”
他在试探我的反应,也在挑拨。
“不怎么做。”我说,“王爷已经加强了守卫,我近日也不会出府。多谢殿下告知。”
我的反应显然让谢允之不太满意。他皱了皱眉:“就这样?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就不想……反击?”
“殿下觉得我应该如何反击?”我反问,“大张旗鼓地查?还是去找柳侧妃对质?或者,也雇几个人去吓唬吓唬对方?”
谢允之被我噎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的兴味:“沈清,你真是……特别。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慌了神,或哭哭啼啼,或愤恨难平。你倒好,平静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
“慌乱和愤恨有用吗?”我说,“既然没用,何必浪费情绪。”
谢允之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萧绝那家伙,运气真好。”
我没接话。
雨还在下,哗哗的声音充斥耳膜。我们隔着一条窗缝,一里一外,沉默地对峙着。
“沈清,”谢允之忽然开口,声音轻了些,“如果……本宫说,本宫可以帮你查出幕后主使,甚至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你愿意……跟本宫合作吗?”
又来了。拉拢,诱惑。
“代价是什么?”我问。
“代价?”谢允之笑了,“很简单。离开萧绝,来本宫身边。”
“然后呢?”我继续问,“成为殿下新的‘收藏品’?被关在东宫的某个院子里,每天等着殿下心血来潮的‘观赏’?”
谢允之的眼神微微变了,笑容淡去了一些:“本宫可以给你比萧绝给你的更多。自由,权势,财富,甚至……尊重。”
“殿下口中的自由,恐怕有限吧。”我摇摇头,“况且,我现在过得挺好。王爷虽然……控制欲强了些,但至少说话算话,给了我该给的余地。殿下的承诺,听起来很美,但恕我直言,我信不过。”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冒犯。
但谢允之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雨水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
“好,好一个‘信不过’。”他止住笑,眼神却更亮了,“沈清,你越来越让本宫感兴趣了。萧绝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不是死心塌地。”我纠正,“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权衡利弊……”谢允之重复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忽然问:“如果……本宫能证明,萧绝并非你看到的那样呢?如果他给你的‘余地’,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呢?”
我心里莫名一跳。
“什么意思?”
谢允之却没有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雨势似乎小了些。“时辰不早,本宫该走了。”他退后一步,重新没入屋檐下的阴影里,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沈清,记住本宫今天的话。这王府的水,比你看到的要深得多。萧绝能给你的‘保护’,未必是真的保护。至于今天的事……放心,那三个废物,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
话音落下,窗外已空无一人,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关上窗,栓好,背靠着冰凉的窗板,心跳有些快。
谢允之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萧绝的“保护”是骗局?他知道了什么?
还有,他说那三人“不会再出现”……是什么意思?
我走回床边坐下,烛火跳动,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叮!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谢允之’发出重要信息及拉拢意图,宿主选择保持现状,符合‘咸鱼式稳定’核心策略。奖励:咸鱼值+20。】
【叮!检测到潜在阴谋线索(黑虎帮事件),新任务发布:查明市集遇袭真相。】
【任务类型:支线剧情任务。】
【任务要求:查明指使黑虎帮喽啰袭击宿主的幕后主使身份及动机。】
【任务奖励:咸鱼值+50,随机道具×1。】
【任务失败:无惩罚,但可能错过关键信息,影响后续剧情发展。】
【任务时限:十五日。】
系统界面自动弹出,新的任务提示清晰醒目。
支线任务……终于来了。
而且奖励丰厚,50点咸鱼值,还有一个随机道具。
但任务目标很模糊。“查明真相”,怎么查?我现在连府门都难出,萧绝还让我暂缓出府。赵七和青竹是萧绝的人,不可能帮我暗中调查。难道要靠我自己?
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系统提示:宿主可善用现有资源及人脉。王府内部,亦非铁板一块。】
系统给出了模糊的提示。
现有资源……人脉……
我在王府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小莲和春杏是丫鬟,消息有限。柳侧妃是嫌疑人之一,不可能帮我。萧绝……他是调查对象之一(虽然可能性不大),更不可能。
等等。
李太医?
他经常出入王府,消息灵通,而且似乎对我“异常”的恢复速度很感兴趣。或许……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还有,谢允之。他明显知道些什么,而且似乎很乐于给我“透露”信息,虽然动机不纯。或许能从他那里套出更多?
但这两条路都有风险。
我躺回床上,盯着床帐顶,在雨声中慢慢梳理思路。
首要目标,还是养好伤,积累咸鱼值,提升自保能力。
其次,在不引起萧绝怀疑的前提下,尝试接触李太医,看能否获取一些信息。
至于谢允之……保持距离,但可以利用他主动提供的信息,加以甄别分析。
想通了这些,心里稍定。伤口的刺痒感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我在雨声中慢慢睡去。
第二天,雨过天晴。
阳光格外灿烂,空气清新。院子里的老槐树被雨水洗得碧绿透亮,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的精神好了许多,胸口的刺痒感也减轻了些。早膳时,小莲端上来一碗熬得浓稠的燕窝粥,说是王爷吩咐的,用的是昨天沈太傅送来的上好官燕。
我慢慢吃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早膳后不久,李太医果然按时来复诊。
检查伤口时,他的惊讶比昨天更甚。
“结痂边缘已经开始自然脱落,新生皮肉颜色正常,愈合速度……简直是奇迹。”李太医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姑娘这两日,除了按时服药,可还用过别的什么?或者……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有。”我说,“就是正常的饮食和汤药。哦,昨天喝了王爷吩咐炖的鱼汤和燕窝。”
“鱼汤和燕窝虽有滋补之效,但断不至于如此。”李太医摇摇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抓住这个机会,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不安:“李太医,不瞒您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伤好得太快,快得……让我有点害怕。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我主动提出“不妥”,反而让李太医的疑虑打消了些。他沉吟道:“从脉象和伤口来看,并无不妥,确实是向愈之兆,只是这速度……老夫行医多年,闻所未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姑娘体质特异,或者……”李太医压低声音,“用过某些……非凡之物。”
“非凡之物?”我假装不解,“您是指……”
“比如,传说中南疆的‘金疮圣药’,西域的‘生命泉水’,或者……某些方外之人炼制的灵丹。”李太医声音更低了,“但这些都只是传说,老夫也未曾亲眼见过。”
我露出恍然又茫然的表情:“可我并未用过这些啊……难道,真是我命不该绝,老天爷眷顾?”
李太医看着我真诚(伪装)的眼神,似乎也动摇了。玄学解释,有时候比科学解释更容易让人接受,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或许……真是如此吧。”他最终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恢复得快是好事。姑娘且宽心,按时服药,精心调养便是。老夫会调整药方,以巩固为主。”
“多谢太医。”我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太医,您经常出入各大府邸,见识广博。不知您可曾听说过‘黑虎帮’?”
李太医正在写药方的手一顿,抬头看我,眼神变得警惕:“黑虎帮?姑娘怎会问起这个?”
“昨日出府,听路人提了一嘴,有些好奇。”我故作轻松。
李太医打量了我几眼,才缓缓道:“那不是什么好去处。一群市井泼皮无赖组成的帮会,专做些欺行霸市、收钱办事的勾当。姑娘金枝玉叶,还是少打听这些为好。”
他显然知道黑虎帮的底细,但不愿多说。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问起药膳调理的细节。李太医松了口气,详细讲解起来。
送走李太医,我坐在屋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李太医的反应说明,黑虎帮在京城并非秘密,甚至可能不少人都知道其底细。那么,雇黑虎帮的人办事,也不算特别隐秘的手段。要查,或许真有迹可循。
但怎么查呢?
我正思索着,春杏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姑娘,柳侧妃来了,说是……来探病。”
柳侧妃?她来探病?
黄鼠狼给鸡拜年。
“请她进来吧。”我倒想看看,她今天又想唱哪出。
柳侧妃今天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妆容精致,头上珠翠闪耀,一进门,那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就冲淡了屋里淡淡的药味。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沈姑娘,听说你昨日受惊了?可还好?” 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我脸上身上打量,像是在评估我是否真的“受惊”。
“劳侧妃挂心,我没事。”我指了指椅子,“侧妃请坐。”
柳侧妃坐下,丫鬟奉上茶。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慢条斯理地说:“没事就好。这京城啊,看着太平,实际上乱着呢。尤其是东市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姑娘以后还是少去为妙,真要出门,也多带些人,或者……挑些清净雅致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是在暗指我“不自重”,去“不三不四”的地方,才招来麻烦。
“侧妃说的是。”我没接她的茬,转而问,“侧妃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柳侧妃放下茶杯,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姑娘恢复得极好,想来沾沾喜气。另外……我那儿得了几匹上好的江南云锦,颜色花样都鲜亮,想着姑娘年轻,正是爱打扮的时候,就挑了两匹送来,给姑娘做几身新衣裳。”
她一摆手,身后的丫鬟捧上来两匹布料。一匹是娇嫩的杏黄色,绣着折枝玉兰;另一匹是华丽的绯红色,织着暗金缠枝莲纹。确实是好料子,但也确实……不适合我现在“静养”的身份和素净的偏好。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推辞。
“哎,姑娘别客气。”柳侧妃笑意盈盈,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我的不就是你的?收下吧,不然就是看不起我了。”
她将“一家人”和“看不起我”抬出来,我若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
我只好让春杏收下:“那就多谢侧妃了。”
柳侧妃满意地笑了,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对了,听说昨日那几个冲撞姑娘的地痞,已经被官府抓了,真是大快人心。姑娘以后可以安心了。”
我心中一动。官府抓的?赵七当时只是驱赶,并未报官。是萧绝事后处理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是吗?那真好。”我面上不动声色。
柳侧妃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才真正离开。
她走后,我看着那两匹过于鲜亮的布料,眉头微蹙。柳侧妃今日的举动很反常。示好?炫耀?还是试探?抑或是……想坐实我“招摇”“不安于室”的印象?
还有她最后那句话,是单纯告知,还是……在暗示她知道内情,甚至,那三人被抓与她有关?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也更乱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这个“查明真相”的任务,比想象中更难。
【叮!检测到新线索(柳侧妃异常示好及提及官府抓捕),支线任务‘查明市集遇袭真相’线索完善度+10%。请宿主继续探索。】
系统的提示让我稍微振奋了些。
至少方向是对的。
只是,这潭水,似乎越来越浑了。而我这条想躺平的咸鱼,好像不得不……稍微翻个身,看看水底到底藏着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