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阳光顺着缝隙偷偷撒下来,形成一道光柱,窗外有春蝉嘶哑的鸣叫与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嚷。
空气中弥漫着墨水与木头的气息。梅莉揉了揉太阳穴,拉开遮挡住一大片阳光的窗帘,金色的光如瀑布般洒下来,覆盖住了阴影。
梅莉端坐在书桌前,她拿过放在书桌上烛灯旁的的本子,拔下插在上面的钢笔,紧捏在手中,指尖微微有些泛白,“ 扑火的飞蛾,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有些忐忑的自言自语道,紧接着,在书本上写上了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诺顿·坎贝尔”“奥尔菲斯”与她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在上面用横线连接成三角形,她盯着奥尔菲斯那四个字,回忆涌上心头。
欧利蒂斯庄园的夜浓稠而又漆黑,那层厚厚的雾永远笼罩在上方,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桌子中央的烛火摇曳着,颤动着。
“普林尼夫人,您认为,那位合作伙伴,是谁呢?”奥尔菲斯慢条斯理的说道,声音中带了些玩味,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一支金色钢笔,那张脸半明半昧,他用另一只手敲了敲不知何时放在桌子上的金币“哦,是谁呢?普林尼夫人请猜一猜吧”,奥尔菲斯瞟了一眼梅莉阴沉的神色,随后又漫不经心的说着,随后手指往旁移,敲了敲放在旁边的两个银色的音叉,最后手指指向一款老旧的相机。
“奥尔菲斯,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捉弄我,我想我们并没有什么交谈的必要了”毕竟我本就是被你威胁而来的,梅莉没有说出这一句话,“呵”奥尔菲斯轻笑了一声,“真的吗,如果那位合作对象,是那位勘探员先生,您会怎么样呢?”梅莉的脸比刚才更阴沉了,颤动的烛光映照出了她紧抿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手指紧握成拳,与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梅莉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按照之前勘探员的举动,很明显,奥尔菲斯也没有告诉诺顿自己是他的合作伙伴,诺顿劝她离开这座庄园,她当然想离开,但是这个该死的小说家。
他们两个之间的互动,当然全部都是真心的,奥尔菲斯不知道在中间看了她多少的笑话,现在才来告诉她,是在羞辱自己吗,当初在奥尔菲斯告诉他计划时,并没有对她说勘探员是他的合作伙伴,只是告诉她爱丽丝是他的观察对象,这也就导致了勘探员对她来说是一个未知的存在,梅莉自动将他划为了敌人,如果他早说一点,自己就没必要,没必要与诺顿产生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感情,因为诺顿跟他的任务根本就没有直接关系,她要做的,只是跟爱丽丝拉近关系,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梅莉不想承认奥尔菲斯的明示,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我认为是那一位作曲家”,奥尔菲斯轻飘飘的说道“很遗憾,普林尼夫人您猜错了,是诺顿先生哦”,梅莉反击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很可惜,我认为你永远找不到那个女孩”随后抓起网兜,朝卧室走去,奥尔菲斯眯着眼看着梅莉离去的背影,捏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泛白。
思绪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地狼藉的理智。
梅莉猛地回过神,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低头看着本子上那三个被连成三角形的名字,墨迹未干,“诺顿·坎贝尔”那几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正顺着纸面缓缓游走,缠绕上她的手腕。
该死。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却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慌。阳光依旧明媚,窗外的春蝉叫声嘶哑而执着,鸟儿的叽喳声显得那么不真实。这看似平静的一切,都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诺顿。
是愤怒?是羞耻?还是那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极力否认的……庆幸?
愤怒他像个幽灵一样纠缠着她,却又从不告诉她真相;羞耻于自己竟然被奥尔菲斯玩弄于股掌之间,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对着一个“假想敌”投入了那么多真实而激烈的情感;至于庆幸……梅莉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才不会庆幸!庆幸那个男人并没有背叛她,庆幸他们之间那场荒唐的追逐并不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
“简直是疯了。”梅莉低骂一声,伸手想去拿桌上的茶杯,却发现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有规律地轻轻地敲了两下。
梅莉将本子上的字迹遮盖住,叹了两口气,随后对着门外的人说道“请进”是那位深陷迷局的记者小姐,金色的头发扎起来,上面还别着一个蓝色蝴蝶结,穿着黑色的格子裙和简约的蓝色外套,眼神清透而明亮,怀中还抱着一个厚厚的本子。梅莉默默看着她的眼睛,仿佛也看到了以前自己,一个心存希望的女孩,爱丽丝突然变了一副神色。
眼神锐利而探究——她为调查庄园的秘密而来,此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梅莉的伪装,就在昨天,她还与爱丽丝交谈与关蜕变与羔羊的陌生明信片,她始终对这个无辜的女孩对有善意,就如同扑火的飞蛾,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了以前的自己,那个心存希望的女孩,于是若有似无地提醒她,让她离危险的勘探员与小说家远一点。
“普林尼小姐,”记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您看起来……不太对劲。关于诺顿·坎贝尔,您知道些什么?庄园的线索指向了您,还有那些蜂群。”梅莉本能地后退一步,指尖掐进掌心更深了。背叛的回忆如蜂毒般灼烧:她曾以为约书亚·普林尼是她的救赎,带她逃离山村,可最终在蜂房里,群蜂的叮咬让她明白,人性的蜕变总以背叛为代价。 那些痛苦在胸腔里翻涌,她几乎能闻到蜂蜜的甜腻与死亡的锈味。
“真相?”梅莉冷笑,蜂群的嗡鸣仿佛在耳畔回响,“您以为真相能解开这个笼子?它只会让锁链更紧。”记者步步紧逼:“但您参与了这场游戏,梅莉。您的执念——‘女王蜂’的命茧,缚愿的伪装——都在诉说未赎的罪责。 诺顿的失踪与奥尔菲斯的布局,难道不是记忆的沉疴在作祟?”梅莉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三个名字,不知何时,盖在上面的纸已经飘落在地上,颤抖的手终于稳住。“是,我恨诺顿像个幽灵,但更恨自己成了实体操纵的傀儡。每一次回望,都是新的伤口。”
阳光斜射进来,在茶杯的阴影里跳动。记者沉默片刻,记录本沙沙作响。“那么,告诉我:是谁让您甘愿戴上蜂刺的冠冕?庄园的昨日之笼,困住的是过去,还是您自己?”梅莉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指尖轻触墨迹未干的“诺顿”二字——仿佛触及那段妄念的陈伤。 “或许……两者皆是。就像这场对话,记者小姐,您不也在编织新的樊笼吗。
梅莉指尖下,“诺顿”的墨迹仿佛带着余温,又冰冷刺骨。她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爱丽丝记录行为的本质。
爱丽丝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指关节微微发白。她迎上梅莉带着讥讽和洞察的目光,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被职业性的冷静覆盖。
“记录真相,普林尼小姐,与编织谎言是两回事。”爱丽丝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在抵御梅莉话语中蕴含的蜂毒,“我的笔,至少试图指向锁孔的方向,而非加固牢笼的铁条。就像您研究昆虫——观察、记录、理解它们的习性,是为了控制,还是为了……共存?或者,仅仅是为了看清自己映射其中的倒影?” 她巧妙地反弹了梅莉的隐喻,将话题再次引回对方身上,并暗暗关联了梅莉作为研究者的身份。
“‘共存’?”梅莉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破碎的轻笑,她终于拿起那杯微凉的茶,指尖的颤抖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入冰水般的麻木,“在蜂巢里,只有一种律法:女王的需要,即是存在的意义。工蜂劳碌至死,雄蜂完成使命便被驱逐……所谓的‘共存’,不过是‘献祭’披着温情的外衣。”她的目光飘向窗外聒噪的春蝉,声音低沉下去,“我研究它们,是为了理解那种……被刻进本能里的绝望秩序。为了看清,当人跌入相似的‘巢穴’时,会变成什么模样。奥尔菲斯就是精于此道的‘蜂王’,不是吗?他轻易就为我们所有人划定了角色,设好了轨迹。” 她的语气充满了苦涩的自嘲和对奥尔菲斯的恨意。
“所以,您认为诺顿·坎贝尔是什么?”爱丽丝立刻抓住关键名字,步步紧逼,同时敏锐地注意到梅莉对奥尔菲斯称谓的改变(从“奥尔菲斯”直呼其名),“一只迷失的雄蜂?还是……一个试图挑战蜂巢规则的‘异端’?他的‘失踪’,是规则的抹杀,还是逃离‘昨日之笼’的尝试?”她提到“昨日之笼”时,刻意加重了语气,将梅莉之前的痛苦与诺顿的处境直接联系起来。
梅莉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杯壁灼痛了皮肤,她却浑然未觉。“异端?”她喃喃重复,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针,直刺爱丽丝,“不,记者小姐,您太高估他了,或者太低估了‘蜂巢’的力量。诺顿……他从来不是挑战者。他更像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精准、也最残酷的比喻,视线再次落回笔记本上那个被圈定的名字,“……一块被磁场吸引、身不由己的铁屑。奥尔菲斯的布局是强大的磁极,而我的……我那愚蠢的执念,那所谓的‘女王蜂’的命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弃,“……则是另一块磁石。他在中间被撕扯,被扭曲,最终……”她猛地将茶杯重重顿在桌面上,茶水溅出,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恰好模糊了三角形的一角,“……被吞噬。消失在磁力线的夹缝里,连成为‘献祭品’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昨日之笼’的真相:它不直接杀人,它让你在反复咀嚼自己的过去时,被自己的毒刺反复蜇伤,直到……彻底麻痹,或者被他人当作养料。”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单调的蝉鸣和桌上茶水滴落的细微声响。爱丽丝看着纸上那片晕开的墨迹和茶水,仿佛看到了某种命运的隐喻。她没有立刻记录,只是深深地看着梅莉——此刻的昆虫学者,褪去了部分防御性的讥诮,流露出一种被真相反复灼烧后的、深可见骨的疲惫与荒凉。她知道,这或许是梅莉能给出的,关于诺顿·坎贝尔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一个由痛苦、悔恨和无力感编织的答案,同样是“昨日之笼”的一部分。爱丽丝的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这一次,她犹豫了。梅莉最后那句“被他人当作养料”在寂静的书房里沉沉落下,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子,只余下桌上茶水滴答的轻响和窗外愈发刺耳的蝉鸣。那片在三角形线索上洇开的深色水渍,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三个名字之间。
爱丽丝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片污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硬质笔记本粗糙的边缘。她没有立刻发问,这种刻意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压迫感,仿佛在给梅莉话语中那沉重的绝望和虚无感以发酵的空间。阳光斜斜地移动,在她侧脸投下分明的光影。
“身不由己的铁屑……被吞噬……”爱丽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剖析感,每个词都像在复述一份冰冷的尸检报告,“普林尼小姐,您描绘的图景令人窒息。但您将自己摘得如此干净,仅仅作为另一块‘磁石’?这解释不了您精心构筑的‘命茧’——那层包裹着您所谓‘女王蜂’执念的、甜蜜而致命的伪装。”
“缚愿的伪装。”她精确地使用了这个词,目光如钩,刺向梅莉骤然绷紧的脊背,“它诱捕了什么?仅仅是诺顿·坎贝尔这块‘铁屑’?还是……您自己也深陷其中,试图用这层茧来隔绝您不愿面对的‘昨日’——比如,约书亚·普林尼带给您的、比蜂毒更深的背叛?”
“够了!”梅莉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痛苦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底却是一片干涸的荒芜。爱丽丝精准地戳中了那个最隐秘、最不愿被触及的脓疮——约书亚,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蜂蜜罐碎裂的脆响和万针穿心的痛楚。“你想知道‘缚愿的伪装’是什么?”她的声音因极力压制而嘶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戾,“它就是我的‘昨日之笼’本身!是我用对‘力量’、对‘掌控’、对不再被践踏的妄想,一层层吐丝包裹出来的幻梦!我以为编织出‘女王蜂’的姿态,就能抵御所有的蛰刺和背叛!诺顿?”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指向桌上模糊的名字,“他不过是……不过是撞进这张网里的飞蛾,和我一样,被茧丝缠住,被奥尔菲斯在暗处欣赏着我们的挣扎!我的‘命茧’?它从来不是武器,记者小姐,它是我的囚笼,是我为自己打造的、最华丽的棺椁!我恨诺顿像个甩不掉的影子,但我更恨我自己……恨我成了织就这该死牢笼的工蜂!”
梅莉的胸膛剧烈起伏,刚才的爆发耗尽了残存的力气,她颓然靠向椅背,像一只翅膀被黏住的蝴蝶,徒劳地挣动了一下。书房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蝉鸣。那声音尖锐执着,撕扯着紧绷的神经,仿佛在嘲笑所有试图挣脱过去的徒劳。
爱丽丝的笔尖悬停良久,最终没有落在纸页上。她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昆虫学者,看着桌上那片象征着线索断绝的污渍,以及那三个在混沌中若隐若现的名字。她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在撬开一个流着脓血的伤口,而涌出的不仅是关于诺顿的线索,更是梅莉·普林尼被“昨日之笼”反复碾压、几乎粉碎的灵魂碎片。真相的代价,有时比囚笼本身更加沉重。她合上了笔记本,这一次,不是为了记录,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沉重的致意。“梅莉小姐,很抱歉,影响了您的心情,但是你与他的情感,比普鲁托和泊尔塞福涅更复杂”爱丽丝话语中的他,明显指的是诺顿,泊尔塞福涅,传说中的冥后,也正对应了梅莉床头的画像,随后爱丽丝深深地看了一眼梅莉,转头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