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庄园的花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知了在梧桐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声浪一波波袭来,让人昏昏欲睡。
梅莉·普林尼坐在花园中央的黑色铸铁木质长椅上,像是一尊精心烧制的瓷偶。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丝质长裙,裙摆铺散在脚边,如同一片静止的湖水。面罩边缘的蕾丝在强烈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白,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昆虫图鉴》,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凉亭的缝隙,落在不远处那个正在修剪玫瑰的园丁身上。
或者说,落在那个假装是园丁的诺顿·坎贝尔身上。
自从餐厅那场荒诞的幻象之后,梅莉决定不再与他进行那些幼稚的、充满肢体冲突的“游戏”。那些纠缠只会让她的心跳失控,让她想起自己在幻象中对那只“愚人金”产生的、不该存在的悸动。
她又恢复了那副高冷理性的样子,仿佛是一座无法攀登的冰山。
但诺顿·坎贝尔就像一块滚烫的顽石,总是在她试图冷静的时候,用各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滚进她的生活。他会“恰好”在她散步时出现,手里拿着她讨厌的反光镜;他会“无意”间撞翻她放在走廊上的捕虫网;甚至现在,他正穿着一身不知道怎么从小说家那边讨要过来得不合身的园丁服,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修枝剪,对着一丛开得正艳的红玫瑰,进行着惨无人道的“修剪”,并发出聒噪的令梅莉厌恶的噪音。
那把修枝剪在他手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巨响,每一次闭合,都有一朵娇艳的玫瑰被残忍地斩断头颅,颓然跌落在尘土里。
他在挑衅她,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宣示着他的存在感。
梅莉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她想起了昨天下午,记者小姐靠在她房门口,一边整理着厚厚的采访稿,一边给出的那条“绝杀”建议。
“诺顿先生不是恨你吗?”记者小姐摸了摸下巴,目光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就找个机会对他说,‘我爱你,如果你消失在我面前一分一秒,我就会浑身难受,失魂落魄,食不下咽’。他那么恨你,这种‘甜蜜的负担’对他来说绝对是比砒霜更致命的毒药。为了不让你‘难受’,他肯定会立刻消失在你面前,从此再也不敢打扰你。”(记者ooc致歉,其实记者只认为是小情侣吵架了,需要调情,因为小说家和她聊天的时候,天天说他们两个多么多么般配)
梅莉当时觉得这个逻辑有些奇怪,甚至带着一种记者特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愿意相信任何人,也不想再在这个充满危险的男人身上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情感。
此刻,机会就在眼前。
诺顿似乎终于“修剪”累了。他直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转过身,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凉亭里的梅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意,手里还拎着那把沾着玫瑰汁液的修枝剪,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危险的眼睛,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梅莉没有动。她保持着阅读的姿势,直到诺顿走到她面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梅莉小姐,”诺顿的声音带着一丝阳光曝晒后的热度,他随手将那把沾着红色汁液的修枝剪放在了她旁边的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震得桌上的茶杯微微一跳,“这花园里的玫瑰,开得真是……碍眼。”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就像你一样,碍我的眼。
梅莉缓缓合上书本,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了他的视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冰冷的语言反击,也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感到愤怒。她的眼神深邃,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诺顿的笑意微微一滞。他不喜欢这种眼神。这种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挑衅和恶意,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更过分的话,比如嘲讽她的面罩,或者提起她在餐厅里挥舞餐刀的疯狂模样,梅莉的声音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诺顿的耳中。
“诺顿·坎贝尔,”她叫了他的全名,一字一顿,像是在宣读某种判决,“我爱你。”
诺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与危险光芒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雷劈中的茫然。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这又是她某种新型的、更恶毒的陷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的声响,警惕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着下一秒飞来的匕首。
“……你说什么?”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梅莉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心中暗自觉得记者小姐的计谋奏效了。她继续用那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语调,将那句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台词,完整地背诵了出来。
“如果你消失在我面前一分一秒,”她的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的科学事实,“我就会浑身难受,失魂落魄,食不下咽。”
说完,她微微偏了偏头,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诺顿的大脑在一瞬间陷入了死机状态。他预想过她会咒骂他,会威胁他,会用那把修枝剪刺向他。但他唯独没有预想过“爱”这个字,会从梅莉·普林尼的嘴里,用这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说出来。
这不像告白,这更像是一种诅咒。
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嘴角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尽管那笑意此刻显得有些僵硬。
“哦?是吗?”诺顿向前逼近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凉亭的栏杆上,将梅莉圈禁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他没有触碰她,但那股属于男性的、混合着烟草和阳光的味道,却霸道地侵入了她的呼吸领域。“梅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爱我?”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面罩,仿佛想要看穿那层纱布,看清她此刻真实的表情。“你是在报复我?还是说,这只是你另一个新的、更复杂的陷阱?”
梅莉的身体微微紧绷了一下,但她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否则记者小姐的计谋就会功亏一篑。(其实梅莉写的有点笨笨的,但是我想要糖)
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诺顿先生,”她冷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作为一个学者,我从不对爱人说谎事实。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似乎让你感到很困扰。”
“困扰?”诺顿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疯狂。“不,梅莉,这不叫困扰。这叫……荒谬。”
他盯着她的面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用这种话就能把我吓跑?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恨不得亲手杀了我的女人,会突然爱上我?”
梅莉的心头猛地一跳。她想起了幻象中那只“愚人金”,想起了自己当时挥舞着白蚁鞭时的疯狂。但她很快将那丝心虚压了下去,换上了一副更加冷漠的表情。
“信不信由你,”梅莉淡淡地说道,“事实就是如此。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她作势要起身离开。
诺顿的手臂却猛地一动,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戏耍后的恼怒。
“所以,你的计划是?”诺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用这种可笑的‘告白’,来逼我离开?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爱’而感到恐惧,从而消失?”
梅莉看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那结实的肌肉线条让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他在幻象中那副“愚人金”的躯体。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冷冷地说道:“难道不会吗?你不是恨我吗?一个你恨的人对你表达了爱意,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事情吗?”
诺顿愣住了。
他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副“快点消失在我面前”的嫌弃眼神。他突然意识到,她可能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在用这种方式,试图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清理”出去。
这种认知,比任何毒药都更让他感到痛苦。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势均力敌的仇恨,是猎人与猎物的博弈。他享受着这种追逐,享受着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以为自己恨她,恨她的高傲,恨她的虚伪,恨她像一只毒蜂一样随时准备刺他。
但此刻,当她真的说出“爱”这个字,并且试图用这个字来推开他时,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远比“恨”要复杂得多。
那是一种混合了嫉妒、占有欲、好奇和一种病态的迷恋的诡异情感。
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让她消失?
不,他做不到。
他可以忍受她的恨,可以忍受她的毒刺,甚至可以忍受她的囚禁。但他无法忍受她的“爱”,更无法忍受她的“消失”。
这种感情,像是一团在他心中疯狂燃烧的野火,将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骄傲,烧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因为恨她而想要逃离,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无法失去她。
诺顿缓缓地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从阴沉转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他看着梅莉,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扭曲的笑意。
“抱歉,梅莉小姐,”诺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的袖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的愿望落空了。”
梅莉的瞳孔微微一缩:“你……”
“你说你爱我,会因为我的消失而食不下咽?”诺顿打断了她,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没有触碰她,但那股压迫感却比任何肢体接触都更让她心慌。“那好啊。”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那我就偏不消失。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一分一秒都不离开。我会看着你,吃饭,睡觉,研究你的小虫子。我会让你的每一分钟,都充满‘幸福’的爱。”
“这,就是我对你的‘爱’的回应。”
说完,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花园。
只留下梅莉一个人,僵坐在凉亭里,浑身冰冷。
她看着诺顿离去的背影,看着他那副挺拔的身躯消失在花园的尽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不对。
这完全不对。
记者小姐的剧本里,不是这样的!
她原本以为,说出那番话后,诺顿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她。可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反而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陷阱里?
凉亭外,那把被遗忘的修枝剪静静地躺在桌上,沾着玫瑰汁液的刃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抹无声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