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义鼠

蒋胜利今年七十五岁了，是一位农民。他身体硬朗，脚步稳健，谈吐清脆。能扛一袋一百斤重的小麦走一里路而不气喘，对于这样的身体，村里人无不羡慕。他的性格开朗，不会为一点小事而介怀。村里人认为他能活到一百岁，有些人认为他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原因是他有一口好牙，口中的牙齿只缺一颗，那一颗还是因为在十五岁的时候不小心在门槛上磕掉的。

　　他是一个鳏夫，老伴在五年前就去世了。他没有过多的伤心，他认为老伴去了天堂，在那里尽享幸福。他有一个女儿，住在县城，每周来看望一次，每月给他三百元零花钱，再加上他从政府每月领取的六百元退休金，生活还过得去。对于懂得知足的他来说，他感到心满意足。他年轻的时候当过三年的义务兵，在一次抗洪抢险中，他为救一位母亲和三个孩子而奋不顾身跳进急流中，挽救了四条生命而得了一枚“雷锋”荣誉勋章。

　　他在蒋家村有一座庭院，三间正屋:一间客厅，两间卧室。三间侧屋:一间厨房，一间洗浴室，一间杂物间。房间都不大，加一个干净的院子，才占三分土地。

　　他家还有一个家庭成员，那就是大黑狗旺才。无论他走到哪里，旺财就跟到哪里。他吃什么，旺才也吃什么。只不过，一个用瓷碗，一个用铁盆。一个在桌上用餐，一个在地上用餐。那条狗和他一样，也是一条老狗，已经有十年牙口了。旺才知道感恩，每次外出回来的时候总带点东西:一根干木柴，一块破布，一个啤酒瓶，一只生了锈的铲子，等等。

　　一天上午，旺才从外面走进院子，嘴里叼了一只老鼠。老鼠的眼睛圆睁，身体瑟瑟发抖，悬空的四只还在动弹。蒋老头看到，大喝一声:“旺才！”旺才登时松开嘴，老鼠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蒋老头走近一看，老鼠侧身躺着，周身鬃毛杂乱，有很多咬过的痕迹，已经半死不活。他用手摆弄几下，让他趴在地上。他一边摸着低首垂目的狗脊梁一边说:“旺才，不要伤害任何生灵，任何动物都有灵性的。做任何事情都有因果。做好事，会有好报。做坏事，会有恶果。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是尽量多做好事。好事，上天会记载。恶事，阎王也会记载。什么事也逃不过两位主宰者的眼睛。我决定多做好事，死后投胎，也会投到一户好人家。”

　　旺才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汪汪叫了两声。老头也无事可做，于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口，远远观看老鼠的动静。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老鼠活过来了，它慢慢动了几下，眼睛里仍然透漏出恐惧的神色，看到门口一人一狗，既不敢向前，也不敢后退。过了一会，它的胆子稍微大了起来。它向后退了几步，看到人狗没走动，就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它向右一拐，颠着四只逃走。

　　旺才还想再去追赶，蒋老头哼了一声，旺才止步。老鼠听到，以为还要追它，就加快了脚步，躲进了杂物间。在接下来的两天，它没敢再露面，仿佛消失了一样。

　　过了几天，老鼠又露面了，看到蒋老头和狗不再追赶它，它露面露的更勤了。蒋老头吃饭的时候，看到它露面，就抛给它一小块馒头，并阻止旺才去抢夺。老鼠小心翼翼地接近馒头块，咬到后撒腿就跑。久而久之，老鼠胆子就大了起来，叼着馒头块大摇大摆地走近杂物间。

　　九月份的一天晚饭后，蒋老头正在看《每日新闻》，他喜欢看新闻，过后再评论一番。突然，他感到肚子有点不舒服，就去了厕所。当时，老鼠正在院子里盯着屋里，由于晚饭没吃饱，看看蒋老头能不能再给它扔点食物。《每日新闻》过后，是《天气预报》。老鼠看到《天气预报》报告说凌晨之后会有地震发生。它心领神会。

　　蒋老头回来的时候，看到老鼠呆呆的望着屋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又扔给它一块馒头。等他坐到电视机前，电视机正在播放武侠片。按照老习惯，十点半一过，蒋老头上床就寝。

　　午夜时分，老鼠行动了。它溜进蒋老头的卧室，爬上床旁放衣服的椅子，把蒋老头的衣服一件件拉到地上，然后把外套、裤子、袜子，间隔两米左右拉到院子。蒋老头正在酣睡，对此一无所知。黑狗旺才睡在墙角的棚子下，抬头看了它一眼，又继续睡觉。

　　做好这些后，老鼠开始在蒋老头的被子上走来走去。起初，蒋老头惊醒了，看到老鼠，只是用手驱赶，并没有注意地上的衣服，接着又闭眼睡觉了。老鼠看到这样，对蒋老头不起作用，于是就叽叽叫着在被子上前后乱跑，对于睡意正浓的老头，这下可把他惹恼了。他突然坐起来，想抓住它，老鼠撒腿跳下床，跑出屋外。蒋老头这才看见，自己的衣服，从屋里挨个被丢到院子，他气的咒骂了一句:“该死的老鼠，我给你馒头吃不是让你做坏事的，早知道这样，让旺才咬死你才好。”

　　说完，他沉默了会，下了床。借着屋内的夜灯和院子里的月光，他从屋内走向院子挨个拾起衣物。当他在院子里拾起最后一只袜子准备回屋时，大地猛然晃动，蒋老头跌坐到了地上。旺才反应迅速，一下就跳到了老头身边，接着大地摇晃地更猛烈，房屋从中间呼啦啦下塌，墙壁轰然倒下。蒋老头定定地看着这一切，束手无策。两分钟后，房屋就成了一片废墟。看到爱屋被毁，蒋老头痛哭流涕。哭过一阵之后，他才想到:“房屋虽然毁坏了，所幸的是，我安然无恙。是我错怪那只老鼠了。”

　　他站起身，到侧物废墟中寻找老鼠，没有找到。旺才嗅觉灵敏，在一大块砖头上叫了几声，蒋老头走近，掀开砖头一看，原来老鼠趴着被压扁了，一动不动，嘴里冒着鲜血。蒋老头明白，它已经死了。他默默地给它祈祷一番。然后把它葬在了后院里一颗依然耸立的梨树下，每到逢年过节，蒋老头都会给它烧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