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管的滴答声停了。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起伏了三十五年的线终于拉平。许宁晚最后看了一眼苍白的天花板,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
如果有下辈子——
“太太,先生回来了。”
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恭敬又疏离。
许宁晚猛地睁开眼。
水晶吊灯晃得她头晕,身下是熟悉的意大利定制沙发,空气里飘着她曾经最喜欢的橙花香薰——那是陆宴执助理每个月准时送来的味道,十年如一日。
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藕粉色真丝家居服,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八克拉,VVS净度,是陆宴执三年前送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也是她死前唯一还戴着的东西。
“太太?”管家又敲了敲门。
许宁晚闭上眼,再睁开。
这不是医院,不是病床,这是她和陆宴执结婚第七年的家,或者说,是陆宴执安置她的笼子。
“知道了。”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推开卧室门,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陆宴执刚从机场回来,黑色大衣搭在臂弯,眉宇间带着一贯的疲惫与疏离。他的目光掠过她,像掠过一件家具,然后径直走向书房。
“晚餐备好了。”她听见自己说,语气是前世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陆宴执脚步未停:“吃过了。”
砰,书房门关上。
许宁晚站在走廊中央,看着那扇紧闭的桃木门,忽然想笑。
三十五岁死于胃癌时,她最后悔的不是爱错了人,而是在生命最后几年里,还在期盼这扇门会为她打开。
“太太,您的药。”管家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五颜六色的药片——抗抑郁的、助眠的、缓解焦虑的。
这些都是陆宴执让私人医生开的。他觉得她“情绪不稳定需要调理”,却从没问过她为什么不安。
许宁晚接过托盘,走进卧室,反锁了门。
她把药片全部倒进马桶,冲走。然后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从一堆从未拆封的奢侈品包装盒下,翻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
那是她半年前偷偷找律师拟的离婚协议。
前世她一直没敢拿出来,直到临死前一个月才签了字寄给陆宴执。他三天后回复,只有一行字:“条件不满意,让律师联系我的助理。”
现在,许宁晚翻开协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财产分割:她只要这套婚房和五百万现金——不到陆宴执身家的千分之一。
赡养费:零。
附加条款:无。
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她签上名字,字迹比记忆中坚定许多。
拿着文件夹走出卧室时,书房门正好打开。陆宴执换了家居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显然还在处理工作。
“有事?”他抬眼,语气平淡。
许宁晚走到他面前,将文件夹递过去:“签个字。”
陆宴执接过去,扫了一眼封面,眉头微蹙:“这又是什么?”
“离婚协议。”她说,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客厅里异常清晰,“我已经签好了,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明天去办手续。”
空气凝固了几秒。
陆宴执的目光从文件夹移到她脸上,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看她。不是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一瞥,而是审视,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你又在闹什么?”他问,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耐烦,“上个月不是刚买下你看中的那幅画吗?”
那幅画。许宁晚想起来了。她随口提了一句喜欢某位新锐画家的作品,第二天助理就送来了,连画框都是镶金的。陆宴执大概觉得,这样就能堵住她的嘴,让她继续做那个安静得体的陆太太。
“我没闹。”许宁晚迎上他的目光,“陆宴执,我是认真的。我们离婚吧。”
她甚至微微笑了笑:“七年了,你也该腻了。”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陆宴执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合上文件夹,语气冷硬:“我说过,离婚不可能。陆家的脸面不允许,公司的股价也不允许。”
“那就分居。”许宁晚从善如流,“我先搬出去,协议你慢慢考虑。”
“许宁晚!”陆宴执第一次提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搬出去?你能去哪?靠什么生活?”
看,连他潜意识里都觉得,离开他,她活不下去。
前世也许是的。但这一世——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许宁晚转身,从沙发上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不大,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重要证件。
她什么时候收拾的?陆宴执的眼神更加困惑。
“你去哪?”他拦住她,手臂横在门前。
许宁晚抬头看他。这张脸她爱了十五年,从二十岁到三十五岁,爱到失去自我,爱到病入膏肓。可此刻看着,竟觉得陌生。
“陆宴执,”她轻声说,“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她推开他的手臂,力气不大,但陆宴执竟被推得退后一步。
打开门的瞬间,初秋的风灌进来,带着自由的凉意。许宁晚深吸一口气,拉着行李箱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时,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陆宴执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份离婚协议,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怔忪。
电梯下行。
许宁晚靠在轿厢壁上,看着楼层数字跳动,忽然觉得浑身轻松。
前世她三十五岁死,今生她二十八岁重生。
七年时间,足够她重新活一次。
这一次,她要先爱自己。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许宁晚拉着行李箱走出去,夜风扬起她的长发。
手机震动,是闺蜜苏晴发来的微信:“宁晚,我到你小区门口了!快出来,姐妹今晚带你嗨!”
许宁晚笑了,回复:“马上到。”
走出小区大门时,她摘下无名指上的钻戒,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八克拉的钻石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微光,然后彻底消失。
就像她对他十五年的爱。
结束了。
而新的生活,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