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沈言哲把车开到一条荒无人烟的路上,停在月光都照不到的阴影里,开口时声音沙哑。
沈言哲把信封打开。
姜暮和姜沐冉同时拆开,厚厚的钞票滑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姜暮为了钱?
姜暮的声音发颤,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质问。
沈言哲不然呢?
沈言哲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自嘲。
沈言哲还能为了什么?
姜暮刚才那个人……撞了车。
姜暮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沈言哲死不了。
沈言哲说得轻描淡写。
姜暮什么叫死不了?万一出了事,查到我们头上怎么办!
姜暮猛地拔高声音。
沈言哲全国每天那么多车祸,凭什么赖到我们头上?
沈言哲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疲惫的戾气。
沈言哲谁能查到?
姜暮张了张嘴,那句“我们不是还有群”哽在喉咙里——她突然想起,刚才群已经解散了,全员禁言,聊天记录清空得干干净净,交易用的是现金,连路段都是特意选的无监控区。她看着沈言哲,推开车门就想下去,姜沐冉连忙跟着下车。
姜暮就算做得再隐蔽又怎么样?万一呢!万一真的出了事呢?
姜暮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姜沐冉姐姐。
姜沐冉拉住她的胳膊,轻轻摇头。
姜暮甩开她的手,红着眼看向刚下车的两人。
姜暮你们为了钱,非要过这种命悬一线的日子吗?
沈言哲命悬一线?
沈言哲笑了,笑声里全是寒意。
沈言哲那你觉得我们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姜暮我不知道!但绝不是这样的!最起码……最起码该是安安稳稳的!
姜暮的声音哽咽着。
靳朝往前走了两步,月光终于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红血丝。他开口时,声音低沉得像从胸腔里滚出来。
靳朝既然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我们刚跟靳强到这儿的时候,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租的地下室连窗户都没有,白天黑夜一个样。
靳朝每回下雨,屋里的水能淹到膝盖,作业、书包、床垫全泡在水里,连老鼠尸体都漂在上面。我们只能把桌子拼起来睡觉,第二天再一盆一盆往外舀水。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
靳朝后来有人介绍靳强去做土石方,要介绍费,靳强把身上最后一分钱都给了那人,结果人家手机号直接成了空号。我们连地下室都住不起了,只能睡马路、天桥底、地下通道。你告诉我,钱不重要?
靳朝后来他总算在饭店找了个厨子的活,碰上了赵美娟。赵美娟是头婚,靳强是二婚,身无分文还带着我们俩。好不容易凑钱开了家小饭馆,起早贪黑干,赚的钱刚够交房租。学校催学费的时候,我们就揣着缴费单在饭馆门口站着,连开口要两三百块都觉得难如登天。你觉得钱不重要?
靳朝靳昕有先天性心脏病,手术费、治疗费像座山压过来。靳强本来就没钱,这简直是雪上加霜。他为了钱……
靳朝的声音哽住了,好一会儿才续上。
靳朝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看着他死?靳强最难的时候都没丢下我,我们能在你爸离婚时拍拍屁股走人吗?
姜暮早已泪流满面,哭得浑身发抖。姜沐冉站在一旁,听着这些从未听过的过往,眼眶也红了,只是小时候没见过靳强,那份伤感里少了几分切肤之痛,更多的是对眼前两个男人的复杂心绪——她总觉得刚才那些人里,有几个声音听起来格外耳熟。
姜暮这些事……妈知道吗?
姜暮哽咽着问。
沈言哲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沈言哲扯了扯嘴角。
沈言哲他们早就离婚了。
姜暮就算离婚了,也不该……不该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
姜暮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倔强。
沈言哲能赚到钱,就该。
沈言哲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言哲命悬一线又如何?命都快没了,还怕悬在刀尖上吗?
姜暮猛地冲上去想拉他的衣服,姜沐冉连忙拉住她,拼命摇头。可姜暮已经红了眼,甩开妹妹的手抓住沈言哲的夹克。
姜暮你们为什么放着光明大道不走,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你以为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了你们吗?
沈言哲猛地转身,将她按在车身上,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
沈言哲想管?你以什么身份管?你还姓靳吗?你连姓都改了!要是忘了自己原来叫什么,我提醒你——姜暮!
姜暮所以你们恨妈,恨她让爸净身出户,恨她,对不对?
姜暮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
沈言哲没说话,只是松开手,把她塞进车里,自己走到一旁抽烟。
姜沐冉松手。
姜沐冉看着靳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靳朝松开手,看着她钻进车里安慰姜暮,自己则走到沈言哲身边。手机响了,他接起,只听了几句就说“好”,挂了电话和沈言哲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了决断。
回到车上,靳朝开口。
靳朝赵美娟打电话了,你们回去吧。
姜暮不回。
姜暮别过脸,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
沈言哲怎样才肯回?
沈言哲揉了揉眉心。
姜暮你们答应我。
姜暮转过头,红着眼眶。
姜暮以后做正经事,别再瞎混了。不然……今晚谁都别想回去。
沈言哲没说话,直接往后一靠,闭上了眼。姜暮看着他这副样子,气得别过身,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姜沐冉轻轻拍着姜暮颤抖的后背,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姜沐冉姐姐,陪我出去一会吧!
姜沐冉和姜暮下了车。
姜沐冉我知道你觉得他们在走险路,但你有没有想过,对有些人来说,所谓的险路,可能已经是他们能抓住的最稳的那块石头了?
姜沐冉姐姐,你看靳朝哥刚才说的那些,他们不是一开始就想走这条路的。那间漏雨的地下室,天桥底下的寒夜,还有靳昕妹妹的病……换作是我们,未必能撑得下来啊。
她抬手帮姜暮擦了擦眼泪,指尖触到姐姐冰凉的脸颊,心里也跟着泛酸。
姜沐冉他们不是不爱惜自己,是身后有太多不得不扛的担子。就像小时候,你总把最大的糖让给我,他们现在做的,或许方式不对,可初衷……大概也是想让身边的人过得好一点。
姜沐冉靳昕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哥哥们的支撑。赵美娟阿姨一个人撑着家,也不容易。他们是被这些责任推着往前走的,停不下来。
姜暮哽咽着摇头,声音嘶哑。
姜暮可这是犯法的啊……万一哪天栽了,一辈子就毁了!
姜沐冉我知道。
姜沐冉叹了口气,目光透过车窗望向站在外面的靳朝,他正低头点烟,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姜沐冉可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走的每一步都算得那么细——现金交易,解散群聊,连监控都避开了。他们比谁都清楚危险,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顿了顿,握住姜暮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
姜沐冉姐姐,你总说我太乖,可有时候太较真,反而会把人逼到绝路。你看沈言哲哥刚才的样子,他心里就不难受吗?可他除了硬撑,还能怎么办?
姜暮的哭声渐渐小了,只是肩膀还在轻轻发抖。姜沐冉继续说。
姜沐冉我们刚回来,很多事都还不清楚。也许……也许等靳昕妹妹的病好一些,他们就有机会回头了呢?现在逼他们答应,他们就算嘴上应了,心里也未必能做到,到时候反而会更僵。
她侧过头,看着姐姐泛红的眼睛。
姜沐冉姐,你记不记得去年冬天,咱们小区楼下那个收废品的爷爷?他每天天没亮就推着车出去,手冻得裂开口子,可他孙女的学费,就是那么一块纸壳子、一个塑料瓶攒出来的。你能说他走的不是正路吗?
姜沐冉他们现在做的事,或许不合你的意。
姜沐冉的声音放得更轻。
姜沐冉但你看刚才那个信封里的钱,说不定就能让某个等着交手术费的人撑过今晚,让某个快交不起房租的家庭多住一个月。咱们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丈量别人的难处啊。
她伸手覆在姜暮紧握的拳头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
姜沐冉你刚才说‘光明大道’,可对很多人来说,光明是奢侈品。他们现在踩的这条路,哪怕布满荆棘,至少能让他们看见一点点亮,这就够了。
姜沐冉而且你看靳强刚才的眼神,他不是喜欢这种日子,他只是没别的选。如果有一天,他能靠摆摊、靠打工安稳过日子,我相信他不会选现在这条路的。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姜暮。
姜沐冉姐,咱们改变不了别人的过去,也管不了他们的现在,但至少别用‘对错’两个字,把他们所有的挣扎都否定了,好吗?
姜暮沉默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姜沐冉掏出纸巾帮她擦干净,轻声说。
姜沐冉先回去吧,好不好?这里太偏了,夜里凉。有什么话,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说,总比在这里僵着强。
她拉着姜暮的手晃了晃,像小时候撒娇那样。
姜沐冉你要是还气不过,回去我帮你骂他们两句,好不好?但现在,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姜暮看着妹妹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车外两个沉默的身影,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只是那声。
姜暮好……
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寂静的夜色里。
她拉开车门,回头冲姜暮伸出手,月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带着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一种安静的坚定。
姜沐冉走了,姐姐。他们还在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