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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里的尘埃与光

听雨风

八月末的风裹着未散的暑气,卷着柏油路被晒化的沥青味,灌进焚星诺单薄的校服领口。她攥着皱巴巴的报到单,指腹反复摩挲着“明德中学”四个字烫金的边缘,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帮妈妈擦药时蹭到的药膏碎屑——那是爸爸又一次醉酒摔东西,妈妈拦着时被碎瓷片划开的伤口。

校门口的香樟树长得遮天蔽日,枝桠间漏下的光斑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周围是穿着崭新运动鞋、背着限量款书包的学生,谈笑声像清脆的玻璃珠,滚落在她耳边又弹开。焚星诺下意识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包里装着妈妈连夜缝补的旧课本,还有两个硬邦邦的馒头——那是她今天的早饭和午饭。

“高一(12)班,教学楼西翼三楼最里面。”她小声念着报到单上的班级,脚步放得极轻。明德中学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分班却像道泾渭分明的线:实验班在东翼,窗明几净,走廊里挂着奥数金牌和竞赛奖状;而她要去的12班,在西翼最角落,连走廊的灯都比别处暗了些,墙面上还留着上届学生没擦干净的涂鸦。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喧闹声从敞开的门里涌出来。焚星诺站在门口,指尖掐着门框,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泛起一点红。她太瘦了,校服穿在身上像挂在竹竿上,领口松松垮垮地滑到肩头,露出一小片凸起的锁骨——那是常年凑不够三餐、饿出来的痕迹。

“最后一排还有个空位!”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焚星诺顺着声音看过去,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旁边坐着个男生。阳光刚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薄而直的唇,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眉骨。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打闹,只是单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香樟树,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钢笔,周身像裹着层无形的冰壳,把周围的喧闹都冻在了外面。

她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低着头一步步走过去。鞋底蹭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嘈杂的教室里几乎听不见。走到座位旁时,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才慢慢把包放在空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椅子腿蹭到地面,发出一声轻响,她吓得立刻顿住,生怕吵到旁边的人。

男生没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依旧望着窗外。焚星诺偷偷抬眼瞥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转笔的动作顿了顿,钢笔在指尖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又稳稳落回指间。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腕上戴着一块简单的机械表,表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那是她在百货公司橱窗里见过的牌子,价格抵得上她家大半年的生活费。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金边眼镜,手里拿着花名册,扫了眼教室最后一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们班呢,虽然是平行班,但也是明德的一份子。”班主任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焚星诺和那个男生身上,“尤其是慈沐阳同学,本来是实验班的苗子,自愿来我们12班,大家要多向他学习。”

焚星诺猛地抬头,看向旁边的男生——慈沐阳。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听起来温和,却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他终于转过头,对着班主任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温度:“老师,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环境。”

他说话时,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冰雕。焚星诺看得有些发怔,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来,那眼神淡得像在看一块石头,她才像被冰锥刺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课本——课本的封面已经卷了边,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字迹娟秀,却因为用力太猛,有些笔画洇开了墨。

接下来的几节课,焚星诺都没怎么听进去。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飘到旁边的人身上。慈沐阳上课很认真,笔记记得工整,老师提问时,他站起来回答,声音清晰,逻辑缜密,连老师都忍不住点头;可下课时,有人凑过来问他题目,他只是把笔记本往对方那边推了推,一句话都不说,眼神冷得让人不敢再搭话;有女生红着脸递给他水,他连眼皮都没抬,直接偏过头,盯着窗外,直到对方尴尬地走掉。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放着最好的实验班不去,来这个最差的平行班。焚星诺偶尔听到旁边的女生压低声音议论,说慈沐阳家里是做地产的,在市中心有好几套别墅,爸妈常年在国外谈生意,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上次我看见他姑姑来学校,给他塞了个红包就走了,连句关心的话都没说”“还有他叔叔,听说就住在隔壁小区,从来没接他回过家”“啧啧,长得帅成绩好又有钱,可没人疼有什么用,怪可怜的”。

可怜吗?焚星诺偷偷看他。他坐在那里,像幅精致却冰冷的画,身上穿着熨得平整的校服,连袖口的褶皱都没有。和他比起来,自己才是那个活在泥里的人——妈妈的肺病要靠进口药维持,一瓶就要几百块;爸爸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就摔东西,骂她是“赔钱货”;弟弟总抢她的东西,还会向爸爸告状,说她藏钱私用。可至少,妈妈会把唯一的鸡蛋夹给她,会在她挨打时护着她——而慈沐阳,连个能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却把自己裹得那么紧,像怕被谁碰碎,又像怕碰碎了谁。

午休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大多出去吃饭了。焚星诺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两个冷硬的馒头,刚要咬下去,就听见旁边传来“咔嗒”一声——慈沐阳打开了一个银色的保温餐盒,里面是香煎的鳕鱼和清炒时蔬,还冒着热气。

她的动作顿住了,下意识地把馒头往桌肚里藏了藏。馒头的碎屑掉在裤子上,她慌忙用手去擦,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慈沐阳的课本。

“对不起!”她立刻收回手,脸涨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融进空气里。

慈沐阳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藏在桌肚里的手,还有那半个露在外面的、掉了皮的馒头。他的眼神没什么波澜,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嫌弃,就像在看桌角的粉笔灰,只淡淡“嗯”了一声,就转回去继续用银质的叉子切着鳕鱼,动作优雅,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焚星诺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她咬了口馒头,干硬的面渣剌得喉咙疼,她却不敢喝水——水壶里的水早上就喝完了,她没敢再去接,怕经过讲台时被老师注意到。

下午的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函数公式。焚星诺听得很吃力,她的初中是在镇上读的,老师讲得浅,很多知识点都跟不上。她咬着笔杆,眉头皱得紧紧的,笔记本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像她此刻慌乱的心。

忽然,她看见慈沐阳的手顿了顿,指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过去,看见他写的是刚才老师讲的解题步骤,步骤清晰,还标了重点符号。她心里一动,刚想开口问,就见他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桌角的垃圾桶——动作干脆,没有一丝犹豫,像刚才那行字只是随手写的,没什么意义。

焚星诺的话堵在喉咙里,又慢慢咽了回去。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笔记本上的涂鸦,忽然觉得喉咙更疼了,连带着眼睛也有点发涩。

放学铃响的时候,焚星诺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慢,她想等慈沐阳先走,省得两个人一起走尴尬。可他却坐着没动,只是翻着课本,指尖划过书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她攥着帆布包的带子,犹豫了半天,还是站起身,刚要走,就看见桌肚里放着一本数学练习册——是慈沐阳的,扉页上的名字龙飞凤舞。她愣了一下,弯腰把练习册捡起来,追上已经走到教室门口的慈沐阳。

“你的练习册忘拿了。”她把练习册递给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慈沐阳接过练习册,看都没看,就塞进了书包里。他抬眼扫了她一下,语气依旧冷淡:“下次别碰我的东西。”

焚星诺的手僵在半空,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慈沐阳没再看她,转身就走。他的背影挺直,脚步很快,没有一丝停顿,转眼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阳光落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却没留下一点温度。

焚星诺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练习册封面的触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酸又疼。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又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刚才那点因为“同桌”而起的期待,像被风吹散的烟,一下子就没了。

可她又想起下午他揉掉的草稿纸,想起他扫过馒头时那声淡淡的“嗯”,心里又有点不死心——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对人冷一点?

晚上回到家,家里又是一片狼藉。爸爸躺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地上散落着空酒瓶,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霉味。妈妈坐在床边,捂着胸口咳嗽,脸色苍白得像纸。弟弟看见她回来,立刻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帆布包,翻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骂了句“穷鬼”,就把包扔在了地上。

焚星诺没理弟弟,只是走过去帮妈妈拍着背。妈妈拉着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今天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想起慈沐阳冷淡的眼神,想起那句“下次别碰我的东西”,却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挺好的,老师讲得挺好,同桌也……也还行。”

妈妈没再多问,只是把她拉到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焚星诺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妈妈身上淡淡的药味,心里忽然想起慈沐阳。他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间也像这样,想找个肩膀靠靠,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房间?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叹气。焚星诺摸着自己冰凉的指尖,忽然觉得,她和慈沐阳就像两块被风雨打湿的石头,一块在泥里,一块在冰里,明明离得那么近,却谁也暖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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